軍事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和平

訪黃彬將軍談兩岸戰爭危機

徐博東
(北京聯大台研所所長)


本文為即將由時報出版社出版,由楊憲村副總編輯與徐博東教授合著之《民進黨如何與中共打交道》一書的第七章部份之一。
黃彬先生是大陸的戰略專家,他指出真正兩岸戰爭危機是一九四九年、六○年,及九九年李登輝拋出「兩國論」,至今危機並未解除;五四年、五八年的金門炮戰,及九五年、九六年的導彈演習並非真正的戰爭危機。去年的東山島演習,中共已經做好了美國介入台海戰爭的準備。
我們刊出此文,並無意恐嚇台獨,但阿扁政府也不應領導台灣人民掩耳盜鈴。我們刊出此文,負知識份子的言責,阿扁繼續掩耳盜鈴是無法逃避歷史責任的。編者

訪談對像:黃彬(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少將,大陸著名軍事戰略專家)
訪談日期:二○○二年三月三十一日下午

徐博東(以下簡稱徐):黃將軍,從一九四九年兩岸分離以來,如果從軍事上講,所謂「台海危機」究竟有幾次?有人認為三次,有人認為五次,我認為是四次,您認為幾次比較準確?您是這方面的專家,很想聽聽您的見解。

黃 彬(以下簡稱黃):從一九四九年蔣介石從大陸跑到台灣開始,所謂「台海危機」,有這麼幾次:第一次是四九年底解放軍進軍東南沿海,乘勝追擊,當時順理成章地要解放台灣。但是從軍事作戰情況看,因為我們解放金門島失利等原因,使解放台灣的計畫被拖下來了。

:攻打金門島受挫的原因是什麼?據我看到的資料,說是潮汐沒有計算好,後續部隊上不去,先頭部隊孤立無援而失利。

:失利原因細節很多,潮汐看來是被忽視了,沒有把握準漲潮、落潮的時間,總的講是經驗不足,解放軍從「八一」南昌起義開始,打國民黨,打日本,打了幾十年,都是在陸上作戰,沒在海上打過仗,無海上作戰經驗。金門島雖小,但我們準備不足,武器裝備也有問題,所以吃了虧。

:海南島是什麼時候打的?好像還比較順利。

:海南島是五○年初打的,從金門失利吸取了教訓,所以打海南島就比較順利一些了。當時有一個認識,對台用兵,一定要做充分準備,沒有充分準備,不要去打。直到五○年六月朝鮮戰爭爆發前,我們是有計畫要攻打台灣的。但由於朝鮮戰爭爆發,毛澤東下決心先解決朝鮮問題,把台灣問題放在其次,這樣攻打台灣就被擱置下來了。第二次「台海危機」是六○年代初,大陸三年經濟困難時期,蔣介石想利用我們經濟困難,加上中蘇關係緊張,又有美國人在背後支持,想反攻大陸。當時我們高層下了決心要反擊蔣介石,並且確實作了充分準備。就是因為做了充分準備,蔣介石才放棄了反攻大陸的計畫。不過這一次台海危機不是我們要打台灣,而是蔣介石要反攻大陸引起來的。

:好像後來美國人發現反攻大陸也沒有這樣簡單,又反過來勸蔣介石放棄,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是這樣的。現在想,如果他真來反攻,我們再打過去,台灣問題恐怕那個時候就已經解決了。從軍事作戰角度來看,區區一個台灣島,那麼一個彈丸之地,要橫渡台灣海峽來反攻大陸,根本就沒有成功的希望,如果大陸調虎離山,來個誘敵深入,把國民黨軍隊放進來加以分割包圍,消滅它的有生力量,台灣就空虛了,那台灣還怎麼守?不戰自潰了。

:五四年和五八年金門炮戰呢?

:五四年和五八年金門炮戰我理解主要是政治和戰略行動,從軍事角度上講,不能算台海危機。這是毛澤東做給美國人看的,意思是你美國人別來管我們中國人的事,同時也是給蔣介石一個教訓。六六年以後,文革開始,持續了十年時間,大陸忙自己內部的事情,沒有時間去考慮台灣問題。從現在解密的材料看,當時兩岸有些秘密接觸,包括周總理受毛澤東指派做了很多秘密工作,這就更不是危機,而是一種兩岸關係進展。但可惜被文革給耽誤了。從軍事角度看,台海問題重新突出出來是最近十年的事。李登輝上台以後,特別是九九年李登輝拋出「兩國論」,台海局勢驟然緊張,我們開始採取應對措施,其中包括做好對台軍事鬥爭的準備。

:九五年六月到九六年三月大陸搞軍演時也比較緊張。

:其實從軍事上講,九五年、九六年和九九年都不能算軍事概念上的「危機」,而是政治上出現危機,只是軍事上有所表現,我們搞點演習,配合政治鬥爭罷了。所以「危機」的概念不能界定得太泛。

: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從軍事概念上來說,所謂「台海危機」應該是指大陸真要攻打台灣或台灣要反攻大陸才能算「危機」,對不對?

:是這樣的。九五年到九九年這幾次大陸搞軍事演習,既是針對台灣島內的分裂和「台獨」的鬥爭,又是給外國人看的,表達我們捍衛國家主權的決心和能力,兩者兼而有之,主要是政治上的動作,是政治鬥爭,軍事鬥爭配合政治鬥爭。

:九六年三月那一次大陸向高雄和基隆外海打導彈,據你們軍方情報部門披露出來的消息說,李登輝躲在「總統府」的地下室整整一個星期不敢出來,是否真有其事?

:我相信有這種可能。那一次我們是導彈試射,並沒有攻打台灣的計畫,就是個演習,含警告「台獨」的目的,告訴你我有能力打台灣,就是這個意思。但台灣方面從最壞處著想也在情理之中。另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向全世界表明,台灣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我們是在自己的領海範圍內發射導彈,搞軍事演習,任何外國都無權干涉。

:美國派出兩艘航母戰鬥群到台灣附近海域,說是來「觀察」大陸的軍事演習,當時台灣媒體還報導說,實際上在這之前美國航母還曾經好幾次秘密通過台灣海峽,有這回事嗎?

:美國航母秘密通過台灣海峽的資料我沒看到過,我看美國不敢這麼做,如果這樣做那就越界了。航母不敢靠近我們,美國還是怕。它來的目的一個是給李登輝撐腰,一個是軍事偵察,例如觀察我們的彈著點、戰鬥區域等,瞭解我們的底細,並帶有對我威懾之意。

:演習之前,軍方有沒有估計到美國會派航母來?

:這是預料中的事!

:準備採取什麼措施?

:措施就是如果它來,照演不誤!

:美國航母其中一艘「獨立號」突然後退兩百海里,另一艘「尼米茲號」故意放慢航速,一直未敢到達預定海域,聽說是因為發現大陸核潛艇突然離開基地消失了,美國耽心會對他們發動攻擊,真有其事嗎?

:美國航母突然後退兩百海里確有其事。至於說大陸核潛艇去接近美航母的事,外面確有報導,但我不能給你證實。我估計它是有點耽心,因為航母並不是堅不可摧。其實當時它離我們的彈著點和射擊區域還有一定距離,是在安全區。從這件事也可看出台灣想靠美國是靠不住的,一旦它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它就趕緊跑了。

:從最近台灣揭露出來的國安局「秘密帳戶」問題可知,當時美國派出兩艘航母戰鬥群並不是美國主動要派的,而是李登輝花了錢通過日本等秘密管道「請」來的。

:我相信有這種可能,這更能說明我上面的觀點。

:一旦發生台海軍事衝突,或者說大陸對台用武,您估計美國會介入嗎?如果介入會是如何介入?

:美國一定會介入,但規模有限。至於介入的方式估計除了外交動作和對中國實行經濟制裁之外,軍事上無非是下面幾種方式:一是向台灣提供情報;二是提供武器裝備;三是派出軍事顧問;四是有可能派出幾個航空母艦戰鬥群來威懾大陸,但它決不敢駛進台灣海峽水域,陷自己於危險境地。要知道航空母艦有很多安全死角,有報導說一架俄國飛機飛臨美國航母上空幾個來回,美國航母竟然沒有發現,毫無反應。打航母有手段,導彈、飛機、潛艇都用得上。如果它膽敢進入我火力範圍之內,有能力對付它。一旦對台動武,肯定是把美國的介入考慮在內。美國很虛榮,打掉它一艘航母,美國就會炸了鍋,總統日子就不好過。

:如果美國不是派航母而是派一般的軍艦來阻撓解放軍渡海攻台呢?

:要知道按照美國的說法,他們只是「協防」台灣,所以我估計美國不會越過這個界線,直接和中國發生正面衝突。我們是對台作戰,並非和美國作戰,而且對台用武,是止獨、促談、求統,不是軍事佔領,一定是「有理、有利、有節」。美國不會因為台灣而甘冒與中國發生正面戰爭的風險,別聽它叫得凶,其實美國也知道中國不是伊拉克、南斯拉夫、阿富汗,它也怕中國,要盡量避免與中國開戰。當然,如果真的中美之間發生戰爭,中國只能下決心一戰,決不會退縮!

:黃將軍,您能不能比較一下兩岸軍力的優勢長短?

:總體上說大陸軍事實力強於台灣。導彈、核武不說,潛艇、空軍戰機的數量、質量都優於台灣;海軍艦艇實力相差不多,個別領域台灣優於大陸。但關鍵在於掌握武器的人,舉個例子,台灣買了不少F-16和幻影二○○○戰機,可是飛行員不夠,許多飛機沒人開,培養一個合格的F-16飛行員不是簡單容易的事,大陸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合格飛行員的來源一大批,多的是。大陸作戰潛力很大,台灣根本經不起打。所以我認為,如果真的發生台海戰爭,持續時間不會長,台灣的電力、交通太脆弱,港口很容易被封鎖、堵塞。越是經濟發達越怕戰爭,對台動武的話,我估計一個攻擊波,台灣就會癱瘓。

:陳水扁認為他已經穩定了兩岸關係,許多人也認為,目前台灣海峽風平浪靜。黃將軍您如何評估目前的台海局勢?

:陳水扁這樣說是給自己撈政治資本,欺騙台灣民眾,其實情況並非如此。有些人這樣說則是誤判形勢。陳水扁不接受一個中國原則,搞實質「台獨」或叫「漸進式台獨」,挾洋自重,越走越遠,目前看不出有絲毫回心轉意的跡象,這就很危險,台海局勢仍然充滿了變數,實際上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重新緊張起來。所以應該說目前台海局勢「平靜中有緊張,緊張中有平靜」,這種僵持局面再發展下去令人耽憂。

:您對台灣當局今後的動向有何估計?我的意思是說,陳水扁民進黨會不會公開搞台獨,再次引發台海新的危機?

:陳水扁和民進黨仗著美國撐腰,搞「漸進式台獨」,當然使台海局勢難以穩定,這我剛剛講了。但也要看到,台灣民眾對「一國兩制」的認識、瞭解和認同度也在不斷升高,再有美國等國際社會普遍堅持一個中國政策,加上兩岸經濟、文化交流,這些都在制約著陳水扁不敢公開搞「台獨」,他只能偷偷摸摸地搞。但是想永遠這樣拖下去是不行的。江澤民主席說解決台灣問題要有時間表,這是中共制定的三大戰略任務之一。公開地、明目張膽地搞「台獨」意味著戰爭,同樣,企圖無限期拖延兩岸和平統一談判也等於是選擇戰爭,這在《台灣問題與中國統一》白皮書中講得很清楚,解決台灣問題不能光要「和平」不要「統一」,「統一」是前提,講「統一」才會有和平。至於統一的方式,我們首選「和平」,萬不得已時只好採取非和平手段。研究軍事就是研究軍事與戰爭的關係,研究的最高境界是:制止戰爭,做到「威懾有手段,實戰有能力」。

:如果在二○○八年之前,台灣利用北京舉辦奧運的機會,搞「台獨入憲」或「台獨公投」這一類的動作,大陸會對台動武嗎?

:如何界定台灣是不是公開搞「台獨」、要不要對台動武,這要由中央決定。但我想有一點是很明確的,那就是:在奧運和台灣問題上,既不會放棄奧運,也不會放棄台灣。有辦法處理好二者的關係。

:目前大陸軍方對台海局勢抱持何種態度?

:寄希望於和平解決,同時做好對台作戰的充分準備,「密切關注,嚴陣以待!」

:能不能請您簡要介紹一下中共軍事戰略思想方面的新理論、新作為?

:海灣戰爭之後,我們將主要精力用以研究高技術條件下的局部戰爭。現代戰爭使用高技術的武器裝備,空中打擊,電腦操作,打的是「不見面的戰爭」,過去的戰爭理論,什麼陣地戰、運動戰、游擊戰等傳統戰法已不能適應。去年東山島軍事演習全面檢驗了我軍高技術條件下如何作戰的能力,效果不錯。可以說:與自己比,技術有飛躍;與台灣比,我們有強項;與美國比,我們也不是都弱。我們中國人有一點外國人比不了,就是能集中人力、物力、財力辦大事。東山島的演習,我們只是展示了其中一部分高新技術裝備,不會統統都拿出來公開亮相。不過我最後還要講一點:我是跟蹤研究近幾年來美國發動的三場局部戰爭的,我的研究表明:高技術武器的確是厲害,它的最大特點是打得准,說打哪就打哪兒,說打窗戶不會打到牆壁。但也有很大弱點,就是打固定和暴露目標,比如民用目標,建築物,橋樑這些很有效,但打能移動的軍事目標卻效果很有限,辦法是躲起來或設置假目標。再有就是太昂貴,長期打打不起,只能速戰速決。所以有人如果打中國,我斷定它贏不了,大陸太大,不可能速戰速決。我們跟它打「持久戰」,打不了多久,就打不下去了。何況我們還有「撒手鐧」!

:黃將軍,您作為一個職業軍人,最後能不能談一談您的戰爭觀?

:我知道不少台灣民眾害怕兩岸打仗,心情我完全理解,任何戰爭都會有負面效應。有人說解放軍主戰、好戰,這不準確。你想,現在大陸生活這麼穩定,當兵的多是獨生子女,誰願意主動去戰場冒險?但軍人以國家利益為重,必要時會在所不惜。我對一些台灣朋友說過,打不打仗,主動權不在大陸而在台灣方面。如果台灣當局不搞台獨、不搞分裂,接受一個中國原則進行談判,就打不起來。如果多數台灣民眾不支持台獨活動,也打不起來。我長期研究軍事戰略,真正目的是希望不用武力而實現兩岸的和平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