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書樓」事件有感

台北市文化局長龍應台三月二十九日於《聯合報》有文記「素書樓」事，為追念已故國學大師錢穆（賓四）先生，及台北市長馬英九就賓四先生晚年所受污辱正式向錢夫人道歉事有感而作。龍文云：「這算什麼呢？人活著的時候，以最粗暴的方式對待，人死後，再去紀念他尊崇他。」「對歷史蔑視的政客……毀滅的力道可能特別強大。」

馬英九與龍應台敢於承擔歷史之咎責，「再去紀念尊崇」賓四先生，總是溫馨感人的，但這是遠遠不夠的；一些媒體報導亦提及當時的立法委員陳水扁涉及賓四先生被「掃地出門」事，但是，一個陳水扁即夠使賓四先生受辱嗎？

此中，有蔣介石與蔣經國父子對賓四先生之尊禮，不幸的是，還有李登輝必須負起賓四先生被迫害的政治責任，並且，被李登輝迫害的，還有民族主義思想家胡秋原先生。

先是一九八八年九月，時任立法委員的胡秋原先生在致信國民黨高層人士數人後，慨然自美國飛往大陸訪問，這事經媒體廣為報導，一時轟動全大陸。胡先生以一位畢生孜孜伏案，總為民族之命運與前途苦心深慮的愛國思想家，其為團結中國人以振興中華，因而飛赴大陸倡議統一，正是其一生言論思想之身體力行。胡先生在大陸主張合併中華民國憲法與大陸憲法以為新中國的新憲法，勸告大陸逐步開放言論自由、勸告大陸不妨改變黨名、勸大陸揚棄史達林所訂「人民共和國」國名、勸大陸不應強制推行簡體字、更不可漢字拉丁化……，凡此胡先生在大陸所言所行，於台灣何傷乎？反而是豈不大大「忤逆」中共，「敵我矛盾」乎？乃中共則虛心受教，不以為忤，所至熱烈歡迎。

孰料海峽此岸有人動怒了，有人憤憤不願見中華民國憲法中國統一的精神了，愛國有罪，胡先生必須「法辦」了！國民黨黨工察言觀色，遂報請「主席」李登輝裁示，建議予胡先生以「停權」處分了。即使如此，對一生有大愛於中華民國與國民黨的胡先生言，此舉已是「大水沖倒龍王廟」，只因士可殺不可辱；乃李登輝不此之足，「獨裁」逕批「開除黨籍」矣！

李登輝於時初登「大位」，尚是「王莽謙恭下士時」，其僅是為「黨紀」而「開除」胡先生黨籍乎？抑其意識深處已視「中國」與「統一」如蛇蠍猛獸，反而是台獨無罪、仇華有理乎？其台獨反華的潛意識第一次因胡先生事件而洩露了，只是世人於時多不覺耳。看看台獨十餘年來之猖狂，再看看今日李登輝入主出奴肆其無極，終於「皇民」三腳仔無恥面目暴露好了，其百般摧殘中華，日以「去中國」為能事，今日更以叛離國民黨為得計，便可知胡先生實以「忠良」而遭迫害，知何謂「盜憎主人、入室操戈」了！

然後有一九九○年六月一日，錢賓四先生被迫搬離「素書樓」，不二月，抑鬱以終事。

蓋時代驟變，斯文淪喪，已非一朝一夕之故，今人誠難以理解何謂尊師重道或尊重讀書人了，況學術思想有重望於天下的「國學大師」錢賓四先生乎？最少，蔣家父子兩代都是十分敬禮賓四先生，「老總統」且視賓四先生自香港移居台灣，對其復興中華文化之政治號召，有如增得十萬大軍，因而欣喜有加的。遂令陽明山管理局提撥「素書樓」現址，以為賓四先生棲息之所，以當時「威權」時代言，此實輕而易舉，亦理所當然。且因賓四先生乃江蘇無錫人，而「素書樓」緊臨東吳大學，東吳大學正是蘇州大學，足以慰賓四先生思鄉之懷。可見「老蔣」用心之深、執禮之恭，「素書樓」固非只山明水秀之美而已也。

賓四先生從此講學「素書樓」，絃歌不輟，斯文再盛於東南台島。知者謂，「老總統」益且令經國先生持「素書樓」之房契地契親送賓四先生，只需賓四先生於此權狀簽名，「素書樓」房地產即歸其私人所有，此於常人必大喜過望，乃賓四先生風節自任、淡然不應，遂埋下日後被一些激烈台獨民意代表誹謗為「佔用市產」伏筆。

「素書樓」原屬「陽明山管理局」，及「陽明山管理局」廢制改隸台北市政府，「素書樓」遂一變而為台北市產。且莫論「素書樓」其實等於「國賓館」，被禮遇居住於「國賓館」如何可以誣蔑為「佔用市產」？並且，當年「特權階級」「佔用市產」者，即不下四百餘處之多，「素書樓」尚不能與之一概而論也。然台北市議員周某，及立法委員陳水扁等，卻紛紛口頭及書面「質詢」，獨獨針對「素書樓」橫加攻擊矣！此是攻擊賓四先生乎？抑是攻擊賓四先生所象徵的中國文化之精神乎？此中寧無台獨「意識形態」作祟乎？台灣但存尖刻涼薄矣！

自古三老五更，天子之所禮敬，且賓四先生亦經「小蔣」經國先生破格敦聘為總統府資政，豈容狂妄囂張鹵莽滅裂的淺薄政客恣意凌辱？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國匹茲堡大學教授許倬雲因此致函曾任台北市長當時中華民國總統李登輝，請其速為協助，意者李登輝亦當知所尊重讀書人，況賓四先生亦位在三公的「資政」，也許以其總統之尊，只消出面表態，打打「圓場」，或許此一風波即可消弭於無形。誰知書久不答如石沉大海，不得已，許氏遂再致第二函，寄厚望於李登輝。於是，大事小事無事不管的李登輝，竟然再度拒絕答覆，且對賓四先生之遭遇裝聾作啞、置之不理，許倬雲固從此不再是經國先生時代總統府座上嘉賓，李登輝也忍見「總統府資政」錢賓四先生以九十六歲高齡老病全盲之身，黯然被「掃地出門」，不二月含憤而終矣。

胡秋原先生、錢賓四先生、徐復觀先生等等，皆一個時代極富民族熱情之知識份子，非泛泛「學者」「博士」「教授」可比；胡秋原先生與錢賓四先生兩人之事，表面「風馬牛不相及」，然不相及中有相及焉，兩先生隱然皆維繫中國民族與文化精神之表徵也。兩先生被迫害過程適巧皆有李登輝，所謂「履霜堅冰至」、察微可以知著，知李登輝之以「皇民」「去中國」，固不自今日始也；而時間公正的見證，兩先生皆蒙冤屈──兩先生被粗暴的對待、蓄意的謀害，等於中國民族、中國文化被粗暴的對待、蓄意的謀害，此兩先生遭際之所同也，固兩先生之不幸也，亦台島之不幸也。君子道消，小人得志，夫復何言！

胡秋原先生之著作，在大陸以《中華心──胡秋原政治文藝哲學文選》正式出版；錢賓四先生一生著作，隨後亦在大陸以「繁體字」全集出版，可見兩先生同為大陸同胞所看重，此又兩先生之所同，兩先生可安慰。老實說，以賓四先生於中國文化史地位之崇隆，尚輪不到區區台北市長「代表政府」出面道歉，夠資格道歉的，唯一即是中華民國總統，那就是陳水扁了；適巧陳水扁曾一任台北市長，前台北市長也應該出面正式的為被誣蔑佔用台北市產的賓四先生「平反」才對；並且，賓四先生適巧也是被當年的立法委員陳水扁所迫害，「解鈴還須繫鈴人」，雖往者已矣，總可以予台灣以一股清風或暖流吧！

胡秋原先生則以九十五高齡健在，其民族統一的精神可以成為台灣面對兩岸問題最寶貴資產，另一方面，李登輝則因恬不知恥公然叛黨已經恥辱的被國民黨開除黨籍；剩下來的就只有國民黨能否恢復胡先生名譽，還胡先生以公道、亦還國民黨以公道了。歷史可以勉強還錢賓四先生以公道，歷史將公正並嚴格的看待、也期待國民黨及黨主席連戰能所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