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風雲再起

朝鮮半島的衝突，歸結起來，在於南北韓政治經濟體制的極端對立，因此是體制性的。北韓至今猶未放棄以武力求取統一，關鍵是何時有此能力而已。半世紀多以來，南韓從威權到民主經過多次政權遞嬗，北韓則是金氏家族統治一脈相傳。雙方的衝突是持續的、經常的；周邊國家當政者所做的，只是致力於該地衝突的局部化，使衝突不致失控。

二○○○年六月，金大中與金正日在平壤召開兩韓元首高峰會，頓時朝鮮半島顯現大和解跡象。高峰會議之後的兩韓系列互動，曾顯現前所未有的和好氣氛，國際亦咸認為對該地區的和平穩定有正面的效益。這項進展，被認為是金大中推動的「陽光政策」成為政治正確；北韓則舒緩了國際的懷疑敵視，得到較多的經濟捐輸。彼時朝鮮半島的新趨勢，曾給世人樂觀的期待。

曾幾何時，半島上的氣氛回復詭譎，大和解幾乎衝垮，北韓對外放話表示不惜一戰，同時與美國的關係降至谷底，兩韓之間一夕回到從前的互不信任狀態，金大中的陽光政策一度危殆。今年十二月中，南韓總統又即將改選，目前的金大中儼然成為跛腳鴨，南北韓關係的未來，金大中已完全使不上力。

陽光政策是金大中總統的對北韓政策主軸，但陽光政策也深受南韓國內政情的影響。反對黨認為南韓曲意維護陽光政策，支援北韓的經濟甚至到了飢餓輸出的地步，金大中在兩年多前訪問平壤，至今金正日迄未回訪，顯系北韓一貫使用的拖刀之計，反對黨以此為立足點，質疑陽光政策，並揚言大選勝利之後，將有大幅修正。南韓內部的動作促使北韓意識到，南韓反對和解聲浪高漲，因此對於金大中的和平訴求，表現了猶疑的態度。兩韓的關係，乃欲進退維谷。

兩金高峰會確實得到喝采，金大中也因此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但北韓政策的反覆，一方面證明平壤仍極度缺乏安全感，同時，北韓的經濟一直沒有起色，美國對於北韓的敵意未除，平壤寄望於更多的讓步，否則不會釋放善意。南韓政治變遷急速，並非極權的北韓鐵板一塊，因此南北韓的對抗形成的困境，竟還需要外界的勢力制衡或協調，其複雜性越發增強。

六月二十九日，南北韓在黃海延坪島附近爆發衝突，兩艘北韓警備艇侵入南韓海域，並對南韓快艇開炮攻擊，雙方互控，朝鮮半島原已趨向緩和的形勢又面臨新挑戰。北韓發動此次攻擊的動機費人疑猜，南韓反對黨「大國黨」則指控北韓顯然故意選在世界盃足球賽南韓隊最後出賽時挑釁。即使如此，南韓的北韓事務專家，多數仍不認為事件和世界盃有關。

發生事件的第二天，北韓拒絕南韓的道歉要求，反而要求取消分隔雙方海域將近五十年的「北方限界線」，因此「北方限界線」也成為導火線之一，目前兩韓交界的西海岸仍相當不平靜。北韓指控南韓在聯軍的支持下，將延坪島及附近的幾個小島劃歸南韓，使北韓可控制的海域縮小，平壤不但拒絕承認，且時常要求取消並越界捕魚。漁船所到之處，通常有武裝艦艇護航，雙方衝突難免。

「反足球賽」和「報復論」並不正確，但「要求取消北方限界線」的說法，或許也只是表面的理由，成為北韓自圓其說的工具。國際間的反應，除了美國之外，都相當低調，蓋任何國家都寧願相信那是一次「偶發事件」，希望情勢轉圜。

如果這次事件是偶發的，那麼時間太過巧合。時間正是美國要求派代表赴北韓談判，議題將涵蓋飛彈銷售、核子設施檢查、反對支持恐怖主義以及朝鮮半島傳統武器限制等問題，北韓內部尚無共識，也不願接待美國代表，北韓的目的在於推遲和美國交往、甚至美方高層代表團訪問平壤的時程。北韓打翻了好不容易與南韓和解的棋局，凸顯了冒進，為東亞地區帶來震撼。北韓的算盤，無非是藉故拖延、爭取時間、再一次次地從對手攫取利益。

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九月十七日訪問北韓，無疑地是今年東亞地區的大事，也是日韓關係的歷史性進展。過去受日本帝國主義的壓迫，朝鮮民眾對於日本敵意極深，北韓成立政權伊始，更認定日本為美國壓制北韓的「幫兇」，對日本除了口誅筆伐，北韓漁船更多次在日本海刺探並與日軍爆發衝突。北韓的幾近冒險主義，使日本如坐針氈，長期以來，北韓發展核武的報導甚囂塵上，如此事當真，則日本將首當其衝，一九九三年國際原子能委員會壓迫平壤公開其核能設施，北韓威脅退出核不擴散條約，一九九四年美國終於和北韓達成日內瓦協議，應允結合日本、南韓和歐盟的力量，為北韓興建兩座新式核能電廠，以交換北韓不再發展核武的承諾。北韓政策反覆，又急於和日本「關係正常化」，作為和美國最終改善關係的張本，日本步調緩慢，且和美國繼續合作壓制平壤，一九九八年八月底，北韓遂發射「大浦洞中程飛彈」，自九州上空飛過，對日本造成極大的震撼。

歷來日本政府皆無法在與北韓關係上獲得突破，小泉首相之行，乃格外的重要，此舉關係著小泉的政治生命，更牽動雙方、甚至東亞地區的多邊關係。當然小泉的主動出擊，一方面顯示日本在東亞地區不再沈默，希望能在經濟之外，有合乎經濟地位的政治作用與格局。其次便是擔任中介的角色，替美國試探北韓的態度，並為華府平壤交往打開僵局。各國對於小泉的訪問，大致樂觀其成，並從中敲邊鼓。雙方所簽訂的《平壤宣言》裡，日本為過去的殖民統治道歉，允諾提供無償及長期貸款等經濟援助；北韓也答應送還前曾綁架的日本人士、以及遵守國際協議，明年之後，將不再試射彈道飛彈。

東京平壤間的協議，更指向了未來的國交正常化，日本的主動，正是用其經濟實力改善國家安全的典型例證。北韓如能遵守協議，整個東北亞地區，將脫離私下進行核武研發或動輒飛彈亂飛的恐怖場景，也無怪乎小泉首相回國之後，意興風發，並對內閣立刻作了局部改組。

美國與北韓的關係，長期處於緊繃狀態，小布希總統上任之後尤其如此，他曾在今年初斥責北韓為世界「邪惡軸心」之一，最近雖未重提，但對北韓的敵意仍在。目前北韓寄望緩和美國的壓力，美國則希望核武擴散問題終獲控制，美國代表好不容易在十月初訪問平壤後，透露出一項驚人的消息，那就是北韓自己承認：在過去數年，平壤一直秘密研發核子武器。這項消息若真確，則一九九四年雙方簽署的凍結核武計畫協議已成了廢紙，並且北韓掩蓋著這項存在已久的事實，欺騙了世人，並宣佈了東北亞正處於核子風暴當中。

對於華府的說詞，北韓迄未承認，但立即引發各國的關切。南韓輿論一片嘩然，「陽光政策」形同失敗，經濟援助更無立場。小泉首相甫自平壤回國，尤其深受挫折。中共則一貫地表示希望朝鮮半島非核化，但政治意義大於一切，外界無人信其真會壓迫北韓就範。不過中共還是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十月二十五日，江澤民即將和小布希舉行高峰會議，相信北韓問題會是其中議題，中共以回應美國要求，從中「協助」化解北韓和美國爭端，並獲取美國好感，以牟取交換條件。

最近南韓在國際體壇迭創佳績，博得世人的矚目，北韓也曾與南韓步調合一，比如以同一面旗幟入場競技，韓國民族壓過了國家分裂，朝鮮半島頓時成為一體，為此金大中總統在九月下旬哥本哈根召開的亞歐會議當中，曾經樂觀的估計，由於北韓的改變，兩韓正朝統一邁進。金大中的佐證，尚包括南北韓雙方已經在做銜接京義線鐵路工程、北韓近來也考慮採行中共式的經改計畫，希望周邊國家也支持北韓的改變，並稱將能大幅改善東北亞地區的和平與安全。

北韓依舊是在生存的邊緣掙扎，對外界的認知，仍充滿不信任與不安全感，因此才有政策的反覆，與撕毀國際協議的舉動，北韓此舉不但將使陽光政策無法推動，周邊國家深受挫折，更不利其國家發展，但這也是冷戰結束以來受挫的共產主義國家不變的宿命。北韓的動作，無疑地將決定未來兩韓關係。如何建構和北韓的關係，形成南韓總統大選不可規避的爭論，北韓居於主動的地位；在國際層次上，北韓的一舉一動，何嘗不也站在主動的地位，牽動著強權的緊張神經？設若兩韓合力，在未來的東北亞國際關係裡，有更多的空間，凝聚不可輕忽的力量。兩韓的未來，將會使周邊列強捏把冷汗，忙得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