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藥是萬靈丹？

自從美國在台協會新任駐台代表包道格直言探詢三通之後，台北高層對於直航的發言，出現了一些鬆動的跡象。但是，儘管陸委會主委蔡英文已經表示，兩岸間進行直航協商「越早越好」，副主委陳明通更確切提出，要在「月底以後」啟動三通協商，而行政院游院長甚至表示，三通是政府的「既定政策」，且適逢中共民航局副局長鮑培德來台，私下與台北高層官員溝通有關事宜，三通概念股看好之勢，似乎沛然莫之能御；然而，已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前陸委會主委蘇起指出，極有理由相信，關於三通前景看好這種甚囂塵上的表象，民眾不可盡信，否則將會輸得更慘。結果引起現任陸委會主委蔡英文的反駁。他們的辯論值得我們關注。

三通固然是有效紓解當前台灣經濟低迷的強心針，可以藉由投資大陸成本的降低，間接轉化為更高的外匯回流，而且也將對國內政治生態產生撞擊，必然有助於民進黨攻佔新中間路線的主導地位，但是三通勢必會對於台灣獨立的理想產生制約。三通將使得民眾對於大陸沿海的經濟發展，因為往返頻繁、交流緊密而更加依附，也對於兩岸文化同根、價值相通有更深的體會，造成國內泛藍陣營土壤的成長。即使黨國高層挾其龐大資源，依然能逐步在修正中繼續站穩新中間路線，勢必也會與建國的終極理想漸行漸遠。基本教義派的有識之士有鑒於此，幾乎在以政治性命為賭注拚搏抗拒，顯然已經使黨國高層為之動容。依此，蘇起的懷疑較諸蔡英文的反駁，似乎更符合黨國高層的想法。陳水扁就明白警告，三通不是萬靈丹。

果其然，反三通的各種警告言論紛紛出籠──或謂直航之航空航海器，即是解放軍犯台的屠城木馬；或謂三通是台灣失血於大陸終南捷徑；或謂主張三通僅為一小撮紅頂商人；或謂三通是誘騙台灣各界掉入的「一個中國」陷阱。這些言論的基本出發點在於，三通將鬆懈台灣民眾對大陸的心防，所以黨國高層近來一再提醒民眾，大陸沿海有飛彈對準台灣，解放軍巡行台灣東方海域挑釁，以攻台為假想任務的軍事演習一再上演，希望民眾瞭解，凡與大陸謀者，若非無知，即為不愛台灣。而三通與這些宣傳政策之內容背道而馳，可以推知黨國高層有關三通的政策，絕非放行，最多是放開談判，但不放開通航。

其實，陳總統本人雖然屢遭在野人士批評為言行不一，顛三倒四，可是觀其有關脫離中國的談話，則居然未曾偏離過主題，一路走來，始終如一。自即任起，陳總統始終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雖然幾度高呼中華民國萬歲，又都能適時澄清，他講的中華民國只是台灣目前「所謂的」國號。對於不支持台獨的人，他一向質疑之為對國家不認同。所以，主張將一個中國表述成一九一二年成立迄今的中華民國的國民黨，陳總統在去年立委選戰助講時，就已經欽定為賣台的立場。對於曾赴大陸或香港的在野人士，總統每每批評之為心中沒有中華民國。

講到三通，陳總統已經指示，談判原則是對等、和平、民主，並且不可以啟用松山機場。而游院長另外加上一條──「不預設政治前提」。猶有進者，國防部直指三通必然妨礙國家安全。換言之，在三通前，中共必須承認台灣在國際社會的主權、必須放棄其以武力捍衛統一的政策、必須接受民意的監督，並且不可預設一個中國的立場。可見，陳總統並不是從經濟、外匯、新中間路線等角度考量三通，而是試圖開闢一條經由三通航向獨立建國的棧道。亦即，三通談判不但不能保證直航時代的來臨，反而可能標誌著另一個衝突階段的培養。如果能在三通談判中因為雙方在主權問題上談不攏而破裂，則既回答了包道格對三通的企盼，也重申或證明了台灣的主權地位不受中共統治。這是為什麼我們投資三通概念股之前必須三思的理由。

蔡英文說蘇起過去主張主權尊嚴，她只是蕭規曹隨，可是她忘記了，錢其琛下台前，把台灣與大陸並列為平等的兩方，並且承諾在三通談判中，不涉及一個中國，所以台灣的主權尊嚴已經確保。中共從全盤否定中華民國，進步到想盡辦法讓彼此互不否定，完全符合陳水扁四不一沒有所堅稱不會廢除的《國統綱領》的第一階段。為什麼蔡英文會認為，中共不否定台灣為政治實體這種重大轉變，代表對台灣的威脅？或不尊重台灣的主權尊嚴？只能是因為她擔心台灣獨立的政策被中斷。

蘇起之所以認為她在替急獨建立屏障，就是因為發現她害怕的是，既然中共停止否定台灣，台灣人有了尊嚴，那台獨對百姓就失去吸引力。她說，中共威脅台灣的事，在野黨應該有所關心，但應該問她，為什麼百姓不覺得被威脅？為什麼百姓願意與大陸交往？中共如果已經不否認台灣為政治實體，有什麼動機要威脅台灣？中共已經看到百姓大量往大陸跑，又有什麼動機要攻打台灣？說穿了，蔡英文對中共威脅的指控，缺乏動機上的可信度。換言之，是她希望中共來威脅台灣，這樣台灣百姓才會覺得沒有尊嚴，而不是中共真的在威脅台灣。這是為什麼陳水扁在毫無軍事危機的情境下，對美國來訪賓客宣稱，戰爭將由中共發動，所幸美台之間有准同盟關係。

蔡英文一幫人總喜歡拿大陸沿岸飛彈部署、解放軍演習、軍艦巡邏之類的事來作文章，卻不檢討自己大張旗鼓在報刊上大談蠍子戰術、神盾、紀德艦，又沸沸揚揚宣傳台灣的演習軍容，我們招蜂引蝶把美國引進，中共怎麼可能不準備對付美國軍事介入？我們沒有想搞台獨的話，何必擔心什麼武力犯台的問題？更別說基本教義派一再宣揚，中共是紙老虎而已。無論如何，中共已經不再否認我們是政治實體。所以蔡英文對蘇起的反駁，真是自暴其短，她的邏輯推理反而揭露了深藏的台獨路線。這是為什麼當陳總統一干人把馬英九不支持台獨當成是不愛中華民國的證據時，蔡英文一點也不覺得有邏輯上的不適應。

陳水扁總統在台北市幫助同黨候選人李應元遊街與站台時，間接批評對手馬英九是在選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台北特首，不是在選中華民國的台北市長。他重申兩岸是一邊一國要分清楚，並首度明白而具體地表示反對一個中國。自就職以來，陳總統心裡主張台獨，政策上做而不說，其實各界早已體會，但在此刻如此明白地提出來，絕不只是為了拉抬李應元的選情而已，而是作為國家發展大戰略的一環。我們認為陳總統個人的政治理念必須尊重，陳總統個人的戰略選擇也自有選舉機制加以規範，但是最後對全國人民造成什麼影響，則不能不適時予以分析。一言以蔽之，我們覺得應該忠告陳總統，台獨不是萬靈丹。

固然，就台北市長的選舉而言，陳總統將馬英九定位為香港特首董建華麾下之一員，有其爆炸性的效果，可以提醒選民，馬英九是假台灣人，充其量屬於外來政權的餘孽，竟與香港特首秘密交流而不與他報告，難怪在國內除了會抗衡中央，什麼建樹都沒有。就算台北市選民中有一大部份不會接受陳總統的分析，但陳總統的登高一呼確實有提振綠軍同仇敵愾的作用，更重要的，則是藉此對全國支持台獨的菁英與領袖，進行精神總動員，呼籲各界從言辭上熱烈響應。陳總統從揭穿馬英九的真實身份為起點，將連月來的反直航、反飛彈、反恐、反國號、反光復、反奸細、珍愛之旅與游擊外交，統統聯繫起來，展現了政策協調能力與全面戰略思惟，不論是哪一個在野黨，都必須當他是最可敬的對手。

似乎值得陳總統信任的是，台獨才是萬靈丹，台獨的號召雖不能對一蹶不振的經濟起作用，卻能讓民眾激情於一時。近來民進黨在知識界的擁蔓，以學運世代之身份攫取《中國時報》的「觀念平台」，有人以階級正義為名反對拚經濟，有人大剌剌地討論外省人的問題，顯然是對於拚經濟失去信心，而思為國家重新訂定方向。近半年來連篇累牘每日以頭三版反對三通的《自由時報》，逕指兩岸三通的結果，必然是台灣資金大量流失，淪為香港與日本同樣的衰敗之途。故寧可勒緊褲帶，不可因拚經濟而導致經濟的加倍沉淪。於是，藉由三通來增加外匯收入，減少失業壓力的想法，被視為自殺，以至於陳總統與游院長都異口同聲說，三通不是萬靈丹。則國家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要求商人根留台灣，因此增加商人本土意識的重要性凸顯出來。如果藉由台北市長選舉能加強台灣的主體意識，降低國人個人的主體意識，也不失為一種間接拚經濟的方法。

然而，台獨主張對於社會整合不利，使得人們因為彼此對身份與血緣的純淨性相互質疑，在社會心理上反而延宕了對商業投資的動機。因為在身份遭到揭穿或主體意識遭到否定的情境中，人們努力工作的意念受到打擊，根本喪失了對台灣加以愛護疼惜的能力，以至於經濟活動益加趨於保守，對於機會視而不見，對於市場疏於創造，對於技術開展意興闌珊，並且變成一個消極的消費者。惡性循環之下所造成對經濟振興的牽制，未必小於因為台獨氣氛所激勵的向上奮鬥之心。我們承認用推動台獨來取代拚經濟，是在政策能力受限下，黨國高層所不得不選擇的戰略思惟，其間巧思自不待言，只是要當成萬靈丹還不是沒有風險。

一九九四年趙少康選台北市長時，將選戰層次提升到中華民國保衛戰，趙的失敗令陳總統警惕，因此他這次降低層次，將國家保衛的焦點，鎖定在馬英九的身份上，主要就是批判馬英九反對台獨總統是一種驕傲的表現。只要全民都接受台獨建國的大方向，他就能擊敗馬英九，一旦擊敗馬英九，全國士氣大振，便有利於經濟的提升。我們在這裡扮演魔鬼辯論士，告訴陳總統，除了士氣大振的可能，也有士氣潰散，造成人員出走與資金流失的可能，所以一心把台獨當成萬靈丹的話，也有中毒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