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係和台灣問題

在美中友協的講演(上)

傅立民
(前美國駐華公使)


【譯者說明】

在一次聚會上,一位美國朋友知道我在以私人身份從事中美關係研究,便對我說:「我的父親和我的哥哥都是美國軍人,而且都在朝鮮半島服役。半個世紀,兩代人了,我們可以為了聯合國的和平使命而把親人送到前線。可我們不瞭解中國。你是研究中美關係的,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們要為中國大陸和台灣的關係而要把中國看作敵人和跟中國打仗?你是從中國大陸來的,請你告訴我,中國人是不是因為台灣問題而把美國看作敵人和想跟美國打仗?都說中國是我們美國的朋友。既然彼此是朋友,為什麼不能避免戰爭?」

我感到難以給出簡明的回答,但我知道,有他那樣問題的美國人,成千上萬。

前些時候,由於台灣當局的「公投」和「台獨」嘗試,由於北京方面的回應,這位美國朋友的問題就不但是美國民眾的問題,而且成為美國政府必須面對和必須作出明確回答的問題。就在這個時候,4月22日,傅立民先生(Chas W. Freeman)應邀出席了美中友協會議,發表了題為《中美關係和台灣問題》的講演,清晰簡明和深入廣泛地回答了美國民眾關注和美國政府面對的一個戰爭與和平的戰略選擇的重大問題。

1971年中美關係正常化開始,傅立民先生擔任尼克松總統的首席翻譯;正常化實現,他擔任美國駐華大使館公使。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傅立民先生多次參與了官方高層往來和各種民間往來,是中美關係建設的參與者和見證人,也是美國朝野都非常尊重的知名人士。在199年的「海灣戰爭」中,他是美國駐沙特大使和負責前線外交,在現代戰爭和現代外交方面具有高層管理的第一手經驗。因而,傅立民先生的見解不但有很高程度的決策實踐價值,而且也有很高程度的政策研究價值。

傅立民先生在美中友協的講演是以個人名義發表的。然而,據我的經驗看,他的見解代表了美國的主流看法;也根據我的瞭解,他的講演得到中美兩國政府高層人士和專家的特別關注和重視。傅立民先生的講演是為美國聽眾而做的,卻也非常值得所有關心中美關係和台灣問題的中國讀者參考。為此,我盡力而為把他的講演翻譯成中文,方便各位。我的翻譯水平有限。因此,如果有什麼問題,請以人民網英文版發表的英文原文為準。

【講演全文】

就台灣海峽問題,我應邀做個講演。我認為,要說明這個問題,就不能脫離本世紀美國的敵友問題。請讓我就中美關係的全球背景開始。我將盡力而為直接和簡潔地做些闡明。

本世紀開始的時候,我們美國人仍然為失去了敵人而痛苦,有一種因為失去了強大的敵人而迷失方向、不清楚如何確定持續的和龐大的國防開支的病態感覺。曾經有段時間,中國似乎可以替代無人感到惋惜的前蘇聯而對此有所彌補。然而,2001年9月11日,美國蒙受到真正的和殘暴的、而並非想像中的敵人的攻擊。現在,只有那些神經錯亂和連皮毛知識都沒有的人、或是緊繃神經機構裡的某些匆匆過客,才會試圖把中國看成美國的頭號敵人。中美兩國發現,他們共同努力的課題範圍在不斷增加,兩國關係的氣氛得到了穩定的改善。

然而,有些東西在影響美國公眾輿論,即中國的崛起給美國目前超群財富和力量提出了重要的長期挑戰。就此而論,美中關係如何,可能是影響本世紀前景的決定性因素。我同意這種見解。

中國正在成為一個世界力量

中國已經成為亞太地區的經濟重心。為了從這個現實中獲益,中國的遠東鄰國,包括日本,正在重新為他們的經濟政策定向。越來越多的全球經濟供應鏈跟中國連接起來。據世界貿易組織統計,中國的外貿進口增長率是40%、出口增長率是35%,是去年全球貿易增長幅度最大的國家,世界貿易增長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中國貿易的增長。然而,中國的經濟貿易增長主要還是由於國內市場的規模和推動,事實證明,相對而言它不受全球經濟週期的影響。中國正在發生令全球感到驚異的變化。僅舉幾個例子:

去年,美國生產了大約9000萬噸鋼,日本大約1億噸。同年,中國生產了2.20億噸鋼、進口了3750萬噸,追上了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的鋼鐵進口國。到2010年,一些跡象說明,中國可能生產5億噸鋼材,超過2000年的全球鋼材產量。實際上,由於中國對能源和原材料需求而推動價格上升,我們也許正在進入一個商品成本的上升時期,正在扭轉過去一百年的趨向。

中國正在像日本那樣的發展科技力量,可能成為全球技術革新的一個主要中心。每一年,美國大約有60,000名工程技術畢業生,日本有70,000名;而中國每年大約有325,000位工程技術畢業生。正在出現的中國創造能力和科學技術結合,將使中國再次成為世界文化的一個主要貢獻者。中國和世界之間、包括中美之間的技術流動,將成為雙向的技術流動。

中國重新富強起來,將在許多方面對美國和全球發生影響。中國旅客已經成為東南亞旅遊業的關鍵客戶;同樣的情景將在歐洲發生。如果我們的簽證政策寬鬆,那麼,中國旅客也會到美國來(當然,我們沒有那樣的簽證政策)。將來,上萬上億的中國人將有資金和護照到海外冒險。

跟日本商人和日本旅客打交道,我們美國人向他們學習烹調壽司,然後,我們學會了自己怎麼吃壽司。我們跟中國的互動交往,將給我們帶來什麼文化轉變?我相信,那不是粵語歌曲,也不是中國的海參或狗肉包子,但很難說,--誰能預言美國人不會為中國的「小精靈」遊戲、功夫動畫片、或為中國速食麵而迷戀得發瘋?

我援引這些事情,是要說明,中國正在成為一個世界力量,它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取代日本在東亞的經濟地位。在一代人或一代半的時間裡,在十五、二十、或二十五年的時間裡(選您的經濟學家來估計吧),中國的經濟將大於我們美國的經濟。如同歷史記錄的那樣,東亞將再次成為全球經濟的重心地區。從商業活動角度說,你可以作出這些趨勢的圖表;用經濟學的術語說,中國正在成為世界強國。現在,如果沒有中國的參與或默許,能獲得解決的世界經濟問題很少,不久,所有的世界經濟問題都要有中國的參與或默許才能獲得解決。

中國與G-7(七國首腦會議,有時稱為G-8,八國首腦會議)所討論的問題的關聯越來越緊密,疏忽對這些問題的討論,是不包括中國在內的G-7會議何以減少了它的相關性的原因。亞洲的繁榮與中國有不可分割的聯繫。不消多說,中國和美國的經濟也變得越來越互相依賴。我們依靠日本和中國為我們的國債提供財政支援,說明我們的繁榮越來越依靠其他國家,就這一點來說,中國在扮演一個從來沒有過的重要角色。

美國人已經關注人民幣的價值與美元的關係。就所謂的「大中華」的大陸、香港和台灣三個部分的互相關聯的程度來說,以某種貨幣聯盟的形式連接他們的貨幣,符合經濟學原理。隨著時間推移,政治狀況或許會允許這個連接。然而,不管這是否發生,中國經濟的規模和它在外貿中的角色,意味著成為「硬通貨」的人民幣將可能跟歐元和日元一樣,成為針對美元的一種儲備選擇。就此,我們比以往更密切地關注中國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

誠然,正如上半個世紀的日本實例所證明的,經濟實力不一定等同於政治影響。沒有政治改革,中國就難以趕上包括美國那樣典型國家在內的西方的國際影響。沒有人試圖倣傚中國的政治管理,也沒有人試圖學習中國的政治藝術。沒有像經濟現代化那樣的政治改革,就是在它自己所在的地區,中國的吸引力將繼續和長期地受到嚴重限制。中國的政治改革如何,也跟台灣問題如何緊密相關,但這還是不確定的。當前的情況是,中國的政治影響小於許多其他比它小得多的國家。

中國終將擺脫它早期的軟弱和貧窮

中國對它的鄰國的軍事威懾力和強制力則是另一回事。隨著經濟增長,在沒有更大國防預算支援的情況下,中國也能保持它的軍事能力。在本世紀的前三分之一的時間裡,中國可能成為亞洲最強大的軍事強國。隨著本世紀的時間推移,或者由於中國自己的選擇,或者由於其他國家的刺激激化,中國的軍事可能會發展為與美國軍事對抗的力量。為了與中國的軍事力量增長取得平衡,就可能使美國和中國進入一系列的軍備競賽,這是一個很實在的風險。

然而,中國的那種選擇並非是必然的,正如與崛起的中國發生敵對衝突並非不可避免一樣。不能用俄國、德國、日本和美國的崛起來類推中國的崛起。中國沒有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重商主義、軍國主義的思想體系,沒有天意授命民族擴張和領土擴張的命運論,也沒有文明傳播的使命。相反,使許多人驚異的是,中國強調國家平等、國家主權不可侵犯和聯合國憲章的權威。

中國沒有給亞洲訂立「門羅主義教條」。中國沒有尋求替代美國或填補美國力量撤出後留下的真空。儘管中國可以用武力收回香港或澳門,但他們沒有那樣做。他們恢復了這些領土,並尊重現狀,沒有尋求把自己的系統強加給那些地方,雖然他們本來可以對殖民主義統治後的民主改革給予更多支援。同樣,中國與俄國、新獨立的中亞國家和越南解決了他們的邊界問題,在談判中,中國給多得少。中國說,它準備以同樣方式解決沿海邊界問題。

迄今為止的所有證據說明,中國不是一個以地區或國際秩序為代價而為它自己尋求慣例以外勢態的新強國。在亞洲,中國是在回歸到歷史上的超群絕倫的角色。中國人民夢寐以求的,是在一個半世紀後成為全球文明中引以為自豪的領導國家。這樣,中國終將擺脫它早期的軟弱和貧窮,擺脫西方列強給他們帶來的創傷。

由此,中國正在恢復自信。北京對前幾年亞洲金融危機的回應,最近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的純熟外交,它關於東北亞安全對話的建議,它跟我們一道讚賞不擴散政策,它在聯合國越來越活躍的維和角色,這些都在說明,中國的回歸是一個更成熟和更負責的國際成員。像日本一樣,中國正在成為一個更加規範的國家,它也期望如此被國際社會接受。【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