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是真正站起來了

七年前，在毛澤東逝世十週年的紀念會上，我們曾經在此聚會談論毛澤東這個人，毛澤東對中國、對世界的意義。那時，也同今天一樣，只有少少的一些人想到做這件事，肯花費半天時間來思索、來討論。說來也有些奇怪，這一群人，很少當年叫過「毛主席萬歲」卻在這裡紀念。那些大聲叫過的人，現在在那裡呢？

我們應該對自己忠實

我想我們在這裡紀念、討論毛澤東的種種，至少有三層意義：

一、我們無法抹殺歷史。目前是社會主義最低潮的時代，在蘇俄，共產黨幾乎又要回到80年前非法的地位，列寧的墳墓也要被拆遷了，許多人就常希望歷史有這麼幾十年的空白，希望這幾十年痛苦與羞恥在世界上不留任何痕跡。如果這幾十年無法變成空白，許多人就盡量設法將這幾十年隨心所欲的改寫，今日弊病都推給無力辯解的死人，今日的成就都歸於自己。我們今天在這裡聚會討論，多少可以提醒大家，過去的歷史並不是一片空白，並不能容人隨心所欲的塗寫。

二、我們應該對自己忠實。我相信有許多人在今天的確真誠的認為他們過去追隨毛澤東追隨錯了，是不該叫萬歲的，這沒有關係，可是過去那一段追隨，那些「萬歲」，確實也是當時自己所作所為，多半還不是被強迫的作為，那麼就應該有勇氣承認這一事實，是錯誤就承認錯誤。如果不是錯誤，也不必畏縮不敢言。對無數的中國人，毛澤東及毛澤東所代表的權威，曾有極大的影響。我們在這裡討論反省，也是我們對自己忠實的一種表現。

三、目前，國際上兩大陣營的對立局面已不再存在了。有些人會以為從此就天下太平了，事實上自然不會如此。被壓迫的階層失去了國際上有力的代言者，並不表示世界上壓迫的消失。到處仍有各種壓迫，今日的美國、俄國及中國都不例外。對於所有被壓迫的人們，當他們要反抗奮鬥時，毛澤東的著作、言論，仍將是一十分可貴的寶典。我們在這裡聚會討論，也可以提醒大家，不要只記得作為統治者的毛澤東，更應該記得一直站在被壓人民一邊的毛澤東。

七年前的會上，我整理了一下我個人關於毛澤東的一些思索。七年過去了，雖然世界發生了不少變故，也許由於我自己的不長進，卻也並不覺得有什麼需要修正，現在我再簡單的敘述一下我七年前思索的大端：

直到1976年，毛澤東一直是新中國的領袖。從歷史的發展及比較的角度來看1976年的中國，其成就是很可觀的：貧窮的中國已能夠使它的國民基本上可以溫飽。受人欺凌的弱國已靠自力，發展成世界第三強國，且為霸權壓迫下的第三世界所期望。到了70年代，中國人民是真正站起來了。

可是即使如此，從人均的角度來看，中國依然十分貧困。一個主要的，經濟上不去的原因，就是人口問題。人口問題一直到今天，在毛澤東死了17年的今天，還是拖住中國發展的一個主要因素，可是當初的失控的主要責任，毛澤東是必須承擔的。

另外一個項目，就是人權問題，我們並不一定接受西方自由份子對於人權的認識，我們也可以同意，在發展中國家，「生存」，大多數人的生存，是更迫切的人權問題，可是我們也要承認，在「生存」以外，在不影響「生存」的前提下，也還有其他人權問題。在「反右」的年代，在「文革」的時期，確有很多摧殘人權的事例。作為中國的領袖，毛澤東不能不負主要的責任。

在中國，一個最大的人權問題，就是「戶口」。「戶口」政策使得80%的人民被束縛在狹窄的農田上，且無法與城市居民享受同等的教育，醫療及政治的權利，其實毛澤東本人是一位基本上根植於土地的人，農村的改造與發展是他一貫最關心的大事之一，在文革中所提出的一些政策，例如知青上山下鄉，開門辦學且社來社去，文藝為工農服務甚至由工農創作，赤腳醫生……等等，從構想的動機來看，都顯然是為了造福農村。而他竟無視於戶口政策之不公道，確實有些奇怪。

對官僚特權最對症的靈方

「民主」若解釋作為「人民當家作主」，毛澤東是有其獨特的理解的。他顯然並不欣賞西方這一套循規蹈矩的議會民主，也許他認為這並不適合中國現狀，可是他提出「造反有理」，他提倡「大鳴大放，大字報」，可說是對中國的官僚特種階層最對症的靈方。這也是為什麼我說，真正為被壓迫人民奮鬥的義士，不要隨便鞭撻、排斥毛澤東思想。

毛澤東已去世17年了。如果他今天會回到中國去看看，有許多地方是會令他十分痛心的。70年代的中國，雖然貧窮。但那是一個幾乎是世界上最清廉樸實的國家，現在的中國，幾乎是世界上最腐化的國家。那時候的中國人民是有自尊心、有自信心的人民，現在的中國人民的尊嚴已幾乎喪失殆盡，全國上下就不知道應遵循什麼道德規範。

這些年來，不知多多少少的人，在用種種道聽塗說的方式在私生活方面來毀損毛澤東的聲譽，可是這樣一位「暴君」，這樣一位說是窮奢極欲的封建皇帝，畢竟沒有任何存款在外國銀行，沒有任何財產留給他的親生子女，他的子女也不曾有機會利用權勢，聚斂私人財富。同為老一代的革命元老，當今的中國領導人相形之下是應該感到汗顏的。

我們今天在此紀念毛澤東，也不應該完全不提江青。這些年來，許多人不敢明目張膽的批評毛澤東就只好攻擊江青，十多年過去了，我不曾看到有一篇來自中國的文章，講過江青一句好話，許多對江青的攻擊，事實上是一種中國傳統的對女性的侮辱。不論江青為人如何，可是我們必須承認，在許多方面，她確是在想做毛澤東的好學生。我想總有一天，歷史會還給她一些公道。

17年已過去了，直到今天許多中國的弊病，有些人還要算在四人幫身上，推諉責任到如此地步，可說是幾近無恥了。

也有些人，將極權制度，法西斯架構，家長作風都歸罪於毛澤東。可是快20年已過去了，這些方面並沒有多少改變。如果要批評、要罵，也應該有膽識罵罵沒有死的人。

世界上從來不乏要全面否定毛澤東的人，現在，這樣的人是更多了，基本上說來，是否要否定毛澤東的問題，就是否認同社會主義理想的問題。

社會主義說穿了，多少是一種平均主義，要減少特權，要使強者與弱者收穫比較拉平，要使能者多作貢獻而讓無能者也可以分享。大多數的菁英、大多數已有基礎的特權階級是不會認同社會主義的。在國家權力的強制下，在優勢輿論的宣揚下，許多機會主義菁英，也曾經跳上了社會主義的列車，也曾高呼過「毛主席萬歲」，現在時勢變了，他們自然恢復了本來的面目。

社會主義的理想，基本上是一種人道主義的理想，為了要幫助老弱病殘，為了要抑止豪強對貧弱的剝削，就有那些大鍋飯、平均主義的措施。可是社會主義要成功，就必須要取得能者強力的支持與合作，必須要這些強者能者肯在不甚多得的基礎上起領導作用，貢獻才能。這幾十年來在蘇聯，在中國的實驗，顯然是失敗了，一旦強者能者佔據了領導地位，他們就開始為私利而腐蝕社會主義的陣營。

也許也有人會說毛澤東本人就是中國社會主義的腐蝕的原因之一，不管怎麼樣，他本人主觀上是一直信奉社會主義的，他也曾努力挽救危機，可是他並沒有成功。

蘇俄的解體，東歐的變色，使許多人都開始對社會主義灰心，其實看事情不必全看形式；在美國，全民醫療保險制度的推行，就是朝社會主義方向邁了一大步。反而是中國，號稱為社會主義國家，在許多方面卻在步步倒退，真是可惜。

毛澤東已經是一位歷史上的人物，不再有任何權勢，而我們這一群人，又都是既沒有權也沒有錢，我們今天在這裡聚會，無非是留一個紀錄，向自己交代，我們曾認識過這樣一位有巨大影響的人，曾欣賞過他的一些言行，於是在這一個難得的百年誕辰的機會，我們就用一種心平氣和負責任的態度，再切實看看他這個人，他的周圍的世界，以及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