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被李登輝騙了！」

前中共中央台辦主任楊斯德，9月7日病逝北京解放軍總醫院，享年97歲，消息傳出，凡與他打過交道的台灣各界人士，鮮有不感懷而傷逝者，筆者就是其中之一。

我最早接觸楊斯德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出席人民大會堂通稱的「僑宴」上，當時他已自中台辦退休，是以全國政協港澳台僑委員會主任的身分出現的，只見他濃眉銳眼，炯炯有神，一副飽經滄桑的面孔，重重的山東口音，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當時尚不知他曾有輝煌的革命歲月，更不知他還是「開國將帥」之一，擔任過中央軍委總政聯絡部部長、中央台辦主任等要職。在此之前，我在台灣一本雜誌上，曾看到他安排鄧文儀拜訪鄧小平的照片，一個能夠直通鄧辦，又與他合照，顯然不是一般人物，直到真正面對面，再查閱相關資料，果然楊斯德確是對台工作的重要人物。

以後陸續幾年，我都在「僑宴」上與他碰面，漸漸就熟了，雖非無話不談，倒也談得十分投緣。他知道我來自民間，又是堅定反對台獨的道地本省人，便問我很多有關台灣的風土人情，包括台灣歷史、普遍人心想法、對大陸的印象……等等相關問題，還問我對大陸有什麼建議。我當時已在兩岸交流多年，也參訪和旅遊大陸不少地區，見聞算是相當廣泛深入，便大膽提出我的若干看法，其中有一點不吐不快的怪現象，就是不論參觀任何景點門票或旅遊收費，都比照境外人士收費，要比大陸同胞貴上一倍，甚至更多。我直言不諱的說：「楊先生，你們平時宣傳統一，就說兩岸同文同種，都是一家人，像兄弟姐妹般，怎麼一到收費，就把我們台灣人當外人，和歐美、日本人一樣呢？應該和大陸同胞同樣收費嘛！」

楊斯德聽到我的抱怨，兩眼瞪得大大的，很吃驚的表示：「耿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你的寶貴意見很對，我們會改善！」說完交待他身旁的祕書把我的話筆記下來，一副十分嚴肅慎重的態度。果然不到半年，我在報上便看到消息，說大陸已取消風景區門票和旅遊收費不統一的舊制，台胞全部都同內地人士一樣，享受國民待遇，不再有「一國兩制」的不合理現象。曾祥鐸教授曾形容大陸廣土眾民，像一艘航空母艦，要改變一項政策，如同航母轉彎一樣很慢，需要一個過程，但就此事而言，轉彎倒是奇快無比，這也可看出楊誠然是有影響力的人士，至少在對台政策這一塊。

其實在這段期間，楊斯德已多次奉北京當局之命，充當兩岸密使，在香港與李登輝派去的蘇志誠、鄭淑敏搭上線，密談了好幾次。最早的一次要上溯到1992年3月，當時由國學大師南懷瑾居中安排，楊斯德和原國安部長許永躍代表江澤民來談，談判內容甚至上綱到有關兩岸和平協議的問題，其中詳情，當時擔任紀錄的吳瓊恩教授應該最清楚。後來楊斯德退居第二線，這項密使工作就交給曾慶紅續談，蘇、鄭兩人還一度應邀進入大陸珠海市去談，雙方還互贈禮物，此事過程十分離奇曲折，筆者知悉不少內幕，以後有機會再披露。

這段期間的兩岸關係，透過雙方密使的接觸，加上李登輝的善於偽裝，總的來說應是很好的，這也建立了1993年新加坡首次「辜汪會談」的堅實基礎。

1996年台海因李登輝訪美後遺症，爆發飛彈危機，頻臨戰爭邊緣，台灣首度直選總統，李登輝在有驚無險情況下，以過半數的54%得票率高票當選，大陸導彈演習並未能成功阻止李登輝連任，大陸當局很不爽，也很沒面子，後來唐樹備曾向筆者辯稱，中共飛彈演習雖未能達成戰術目標（阻止李登輝連任），但卻換來柯林頓總統的對台新「三不」政策：不支持台獨、不支持兩個中國、不支持台灣加入以國家為單位的國際組織。我只能說這有點像是唾面自乾，北京當局的自我安慰而已。

1998年國務院每年9月8日在廈門舉辦的「中國國際投資貿易洽談會」，廣邀各界人士出席，我所屬基金會趁這個機會與廈門亞太經貿交流促進會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兩岸名人釣魚邀請賽」，其中台灣的嘉賓由我邀請中華奧會主席張豐緒、前新竹市長施性忠、工商界人士王應傑、畫家李錫奇等人出席，大陸地區則由亞太祕書長陳文輝邀請福建政商名流出席，另特邀楊斯德自北京來廈與會。老友在他鄉見面格外熱絡親切，楊斯德一見面就向我抱怨：「我們都被李登輝騙了！」我雖知當時兩岸關係搞得很僵，自1996年飛彈演習後便終止兩岸交流接觸，但對其中內情並不十分清楚，楊斯德說他們都上了李登輝的當，顯然必有隱情。

那次我們在廈門深入交流，前後相處了三天兩夜，還曾一度乘船到金廈中線海域釣魚，落實了兩岸釣魚比賽的初衷。

在廈期間，綜合楊斯德談話有三個重點：

一是原先中共對李登輝的印象是不錯的，除了他當年參加共黨讀書會在北京的老同學吳克泰、陳實（後改名方生）等人力保外，台灣在1991年制定的「國統綱領」也表達了兩岸最終要達成統一的願望，這給中共當局對李登輝有了較高的期待。

二是在1992年起至1995年期間，李所派密使多次與大陸當局在香港、珠海談判，都予人不搞台獨或兩個中國的印象，甚至一度提到國共第三次合作，兩黨談判，進而簽和平協議的層次。在此期間，達成「九二共識，一中各表」的歷史性協議，並成功舉辦了1993年的第一次新加坡「辜汪會談」。

三是李登輝1995年6月在康乃爾大學那篇演講「民之所欲，長在我心」，共17處提到中華民國，分明是在宣揚兩個中國，根本沒提統一問題，充分暴露李無意統一的真正政治理念，江澤民看了很生氣，從此不再和他談了。

以上就是楊斯德所稱「我們都被李登輝騙了！」原委，這裡所謂的「我們」當然還包括了江澤民、曾慶紅、楊斯德、吳克泰、方生等一干人在內。

兩個月後，第二次「辜汪會談」又在上海舉行，顯然李登輝又施展了什麼手法，竟讓中共當局再一次對李登輝有所寄望，直到1999年李登輝發表了徹底顛覆兩岸關係的「兩國論」，才使得第三次「辜汪會談」胎死腹中，至此中共也才大徹大悟看清了李登輝的台獨真面目。

我最後一次看到楊斯德是在2008年北京奧運前夕，在天安門邊的「貴賓樓」一場私人宴會中，當時他已年近九旬，卻仍精神矍鑠，談話中氣十足，他除了祝賀國民黨重返執政之餘，還引用陸游詩句「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來表達他對兩岸前景的情懷，也顯現他的國學文化底蘊，讓我由衷感佩。

誠心祝願這位心繫統一，最早倡議兩岸一家親，並為台灣同胞做實事的政界元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