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八點」七週年錢其琛講話解讀

今（二○○二年）一月三十日，是中共江澤民總書記發表重要對台政策綱領文件《為促進祖國統一大業的完成而繼續奮鬥》七週年紀念之日。如果說，「和平統一，一國兩制」是鄧小平所決定的對台政策基本原則，那麼「江八點」應是從一九八四年基本原則確立到一九九五年「江八點」被提出的十一年之間，北京方面通過現實經驗與益趨務實縝密的思考，所總結出的對該基本原則的詮釋，揆其主要目的則仍在於寄望台北當局能擱置敵意淡化疑慮，認真務實的做出回應。台灣和大陸沒有什麼不可以基於相互尊重與體諒合作，通過和平協商談判，解決因國、共內戰遺留下來的歷史問題。

「江八點」所反映出來的中共對台政策，其用心可謂善矣。容或尚有若干台灣內部各黨各派因立場觀點不同而不免出現的不同解讀，但其實已無傷大雅。台灣統派大老、精神領袖胡秋原先生當年即立予「江八點」高度肯定，也呼籲主政當局把握時機展開有意義及有益國家統一的談判。但是，人們實際所看到的，反而是兩岸關係從一九九五年中開始的劇烈逆轉。何以如此？筆者與本志多位作者在此前本志其它文章中已有論述，此處從略。扼要言之，核心原因不外美國長期的對台政策，在上世紀九○年代已充分奏效，台灣的「親日集團」掌控了黨、政、經、文教、特情等法權，正積極配合與推動「去中國化」，致「江八點」在當年已屬不能(unable)被瞭解，以及不允許被瞭解了。「江八點」在一九九五年遭遇到的是一種「雞同鴨講」或「對牛彈琴」的劣勢。

可以這樣認為，美國對華政策的構想設計，其主旨之一乃在於阻隔任何情況的兩岸因取得瞭解而建立共識，進而有助完成統一。也就是說，它千方百計不過是要斷中國和平統一之路。而一旦兩岸都意識到和平統一無望，也接受美國有能力遏制「反獨」戰爭發生，其對台政策或兩岸政策便告功成。這裡面對中國最不公平的在於，美國可以打造一個實質上「去中國」的「獨立台灣」，卻運用它對台灣大局的優勢控制力不使宣佈「獨立」，迫中國陷於「和平解決」承諾的困境，兩岸關係便只有「不統不獨」的無限期無解下去。

「江八點」公佈以來，台灣政局經歷了「總統直選」與「政黨輪替」，表面它走的是褫褪原國民黨或蔣氏威權體制的「民主化」道路，以顯現其更名副其實的西方或美國陣營內的角色，但內裡卻以針對如何跟中國（大陸）做更明確的區別甚至對立來行事，這也是台灣當局用以換取美國支持庇護的重點。如此一來，台灣徹底棋子化，中國大陸又怎能去跟一枚棋子談出解決雙方關係問題的結果？

然而問題的弔詭關鍵在於，在《上海公報》簽定三十年以來，美國總是擺出「不介入」、「不調解」兩岸關係問題的姿態，事實上，這也正是中國的最低希望，但如果兩岸間的一方已完全代表（聽命）美國在此一問題上的利益，只要美國不（正式）出面與另一方談判，則所有大陸和台灣的談判均可能流於空談或缺乏保證，問題無法解決。那麼下一步的思考是不是，中國必須央求美國出面，以中國領土台灣的主人身份，來和中國談判兩岸關係的最終模式？或者是中國只好無限期的將兩岸關係最終定位或解決的問題予以擱置。但就現況看，擱置似乎是中、美雙方現階段均能接受的，也就是說，不會損及雙方現有利益維持目前關係的唯一選項。

基於以上論述，我們閱讀了一月二十四日錢其琛副總理的相關講話，願提出以下幾點意見，供各方參考指教：

（一）如果說，「江八點」是十一年後對「和平統一，一國兩制」的務實詮釋與善意承諾，那麼這次的錢其琛講話，便應該是七年後對「江八點」的務實詮釋與善意承諾。在面對兩岸關係議題上的看不出妥協跡象的僵局，北京方面以不時提出政策詮釋的方法，來代替或當做對問題的處理。這固然表現出中共力持「和平解決台灣問題」的誠意，但無法防止或減緩問題朝趨於複雜與難度升高的演變。錢氏講話中指出的：「兩岸雙方已先後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也是進一步發展兩岸經貿關係的新契機」，「進一步發展兩岸經濟關係，是客觀趨勢所至，是兩岸同胞所願，是雙方利益所在」，「我們主張不以政治分歧干擾兩岸經貿交流」，「兩岸經貿問題應該也完全可以在兩岸之間解決」，「為推動兩岸經濟關係上升到一個新的水平，我們願意聽取台灣各界人士關於建立兩岸經濟合作機制、密切兩岸經濟關係的意見和建議」，應為較此前更為邁前的明言了在對台工作上擱置政治爭議的態度，並且迂迴的表示有意幫助「台灣社會安定，經濟繁榮，人民安居樂業」，不致受到加入WTO後的挑戰所侵害。

但事實上，這種發諸中國人同胞之情的經貿合作主張，剛好是台灣當局與其後台現階段所最忌憚之事。而如果剔除掉「中國人同胞之情」，大陸方面又何苦在兩岸經貿關係的營建上低聲下氣苦口婆心？錢氏的講話間接指出這個問題的冷酷存在與複雜棘手。

（二）二千年的民進黨勝選執政，美國在兩岸的做為是，一方面嚴厲喝止台獨勢力任何「建國」的蠢動企圖，另方面則千方百計要求北京接受（承認）此一事實，與民進黨接觸以至於雙方「關係正常化」。而錢其琛此次講話，首次區別了「廣大民進黨成員與極少數頑固台獨分子」，一方面固然是有利於貫徹「擱置政治分歧」的講話精神；另方面則更明白的是向美國傳遞兩點，其一，中方對美方邇來遏制(curb)「台獨建國」表示領情，其二，為了歡迎小布希二月二十一日的到訪，並寄望中、美關係的上一台階，提出對民進黨接觸的「新標準」，以示接受美方提議，這也是一種讓步的表態。

戲劇化的是，在錢其琛講話的當場，胡錦濤坐於錢側，意思似乎是這一宣示的政策，亦將由胡繼承執行，以示誠信，也隱含有何等重視與美國關係，期盼美國人瞭解的暗示。但事實上，在一月二十八日，美國在台協會理事主席卜睿哲(RichardBush)即在台北政大國際關係中心以發表演說方式，告訴台灣，美國反對北京為兩岸復談所預設的立場，因此美國不會強迫台北坐上談判桌，布希在訪問北京時也絕對不會犧牲「台灣的利益」云云。這種行為，一方面是指示台北民進黨政府對錢講話該如何因應；另方面則是向北京再次明示，這種對台的政策發言能有什麼效用，決定在於華盛頓。

（三）以誠信與忍讓為精神和基調的錢其琛講話，內容充分反映了北京方面今後的對台政策走向，也顯現了對台灣問題的更深入認識，這當然是有利於祖國統一大業成功的，但是站在台灣島內看兩岸關係問題，卻不免令人有所憂慮的是，台灣在台獨政府與各式台獨勢力的合作經營下，頗類似一列已上了軌道的火車，如不阻止它，它將一路奔向終點。而在現階段，台灣的諸獨派勢力相信的只是美國出於愛護的勸阻他們「建國」，以免遭到中共「武犯」。於是一個已經獨立的台灣藏身在中華民國的外殼裡，就是最大利益，這種「現狀」是一定要維持的。具有這樣觀念的人，在台灣已不止「廣大民進黨成員」，公平言之，他們更傾向接受台灣現政權在兩岸關係上的說詞，而不是北京的；問題又回到如果台灣現政府唯美是從，誠信與忍讓恐亦很難喚醒它。這是這個問題的悲劇核心。

今天的中國要再關上門已不可能了，也因為如此，準確瞭解美、台關係的表裡各方面便十分重要。美國借台灣化解中國追求國家統一的意志與努力，一個世代的歷史過程下來，所形成的對中國與中國人的負面影響，可能是台灣傾獨勢力人等對國家民族使命、中國歷史文化的全無敬意，以及對自己賣身投靠挾洋自重的得意張狂，也相對的使島內堅持炎黃子孫認同的傾統人士扼腕歎息，挫折感、無力感沉重。這一低潮悶局可能仍要持續若干時日。

我們雖然看到美國在「911事件」後，迅速的以「反恐」為名，鎖定了打擊對象，逐步擴張與鞏固其霸權，為二十一世紀的單極獨霸地位鋪路，並且在眾目睽睽之下，組織新的對中國軍事圍堵包夾，而中國仍以發展經濟與和平共處為最高政策方針，追求自己的前途，而不禁有杞人之憂，深恐中國在未來什麼時間步上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法、德舊路，亦即德國磨刀霍霍，法國卻昇平綏靖。因而寧願設想，錢其琛紀念「江八點」七週年的講話，是有其深謀遠慮，而非僅基於經貿考慮，在美國霸權主義咄咄逼人戰略攻勢下，以誠信、忍讓取信於人，來換取和平環境，穩定中國持續發展的機會。

日本在一八九五年攻取了台灣，但從未停止它對全中國的宰割侵佔野心，它得隴望蜀全未停止對中國言之不盡的罪惡行為。捨台不能保中，歷史教訓不能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