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危仗劍事專征

淡水李應辰

李壽林
(大學教師)


滿清積弱,甲午戰敗,台灣於1895乙未年因《馬關條約》而割讓予日本,喪權辱國,海內痛心疾首!時有康有為、梁啟超等十八省千餘舉人公車上書,反對割地求和;前去北京參與會試的台籍舉人,亦聯名上書都察院,痛陳:「數千百萬生靈皆北向慟哭,閭巷婦孺莫不欲食倭人之肉,各懷一不共戴天之仇,誰肯甘心降敵!」「以全台之地使之戰而陷,全台之民使之戰而亡,雖肝膽塗地而無所悔」;此外譚嗣同怒斥清廷「一旦苟以自救,舉疆土而贈之於人,其視華人之身家,曾弄具之不若」;而台灣紳民亦電奏清廷:「割地議和,全台震駭,臣桑梓之地,義與存亡,設戰而不勝,請俟臣等死後,再言割地。」

《馬關條約》簽訂之消息傳至台灣,「若午夜暴聞驚雷,哭聲達於四野」,悲憤難抑的台北人鳴鑼罷市,民眾擁圍撫署,反對割台,誓言抵抗;丘逢甲等爰建立「台灣民主國」,年號「永清」,《自主宣言》言:「推擁賢者,權攝台政,事平之後,當再請命中朝,作何辦理。」黑旗軍首領劉永福於新竹、大甲溪、彰化、嘉義及台南一帶與日寇殊死鬥,民軍首領徐驤等人、黑旗軍將領多人、劉永福新軍七星隊壯烈犧牲。至1895年10月台南淪陷,台灣軍民共擊斃擊傷日寇三萬餘人,已佔日寇侵台初期總兵力一半以上。

台南失陷後,台灣各地人民以土槍長矛,憑血肉之軀,繼續進行長達七年的武裝抗日,湧現許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最著者北部簡大獅、中部柯鐵虎、南部林少貓「抗日三猛」是也。簡大獅就義前慷慨陳詞:「我簡大獅,系清國台灣之民……我一介小民,猶能取勝眾萬餘,血戰百次……願生為大清之民,死為大清之鬼。」斯為典型。在日本侵略者殘酷鎮壓下,台灣人民的武裝抗日相繼不絕,如1907年有新竹北埔起義、1912年有南投林圮埔起義、1913年有苗栗起義、1915年有台南噍吧哖(今玉井)西來庵起義等等。其中西來庵起義由首領余清芳、江定、羅俊等以西來庵等處為據點,號召全台「奮勇爭先,盡忠報國,恢復台灣」,響應者遍台北、台中、南投、嘉義、屏東,起義失敗後,余清芳等九百餘人被處死刑,因此被日寇濫殺的噍吧哖民眾無分老幼竟達數萬人。此外,居住濁水溪上游霧社的高山原住民,亦因不堪日寇的奴役與壓迫,1930年10月27日發起震撼中外的霧社起義,與六千多日本軍警激戰二十餘日,婦女集體跳崖自殺,抗日山胞自戕以殉,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

凡上所述,台灣先民乙未割台前後武力抗日簡史也。其中有事焉,即為何征台首任台灣「總督」樺山資紀所率近衛師團捨近就遠,去淡水與基隆兩台北天然門戶不由,而自基隆東北澳底三貂灣一帶道路險惡之處登陸邪?《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所載此處「根據對岸上的偵察,發現敵軍沒有防備」故也;至於基隆港,則有仙洞、獅球嶺等炮台環列,林朝棟所部兵勇駐守,其林朝棟擊敗法軍之餘威猶在邪!使日寇自始即無自基隆港登陸打算。然捨基隆猶有淡水可選,如《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所載:「根據偵察報告,有兩處可以登陸,一是淡水港西南五里處,二是三貂灣。當時的艦隊司令有地中將認為後者優於前者。前者雖然距台北較近,但海岸廣闊,風力稍大便起波浪,無處躲避……」,則顯然所言非實,蓋海盜倭寇往來大海逞其掠奪,今所乘龐然軍艦尚何懼乎「風力稍大便起波浪,無處躲避」邪?豈不教人笑掉大牙?此中有一失落的歷史,有一被遺忘的抗日先賢李應辰焉,不可不記。

李應辰(1860-1922),籍淡水,名應時,字宗聘,以應辰官名行世,祖籍福建泉州府同安縣,其先祖於乾隆初年渡台,至清末李應辰已是第六代。李應辰文武兼備,先是光緒九年(1883)中淡水廳武學第五名(郡庠生),然後於光緒十七年(1891)中福建省考辛卯試文舉,有聲於鄉里,其「文魁」紀功匾牌猶保存於淡水李氏祖廟「燕樓宗廟」及同安李氏祖厝。

《淡水鎮志》載:「高爾伊等上書劉永福曰:『舉人李應辰曾聯滬尾(今淡水)十八莊,五百人精悍可恃,滬口有警,願當前敵。』」是李應辰於日寇近衛師團征台之際,率五百丁壯固守淡水,因向劉永福請示,自願充當禦敵先鋒也。五百丁壯似乎人數有限,然以當時淡水北投總人數,當不如1901年統計之六千餘人,再扣除老弱婦幼,則可謂淡水群情激昂、敵愾同仇,凡青壯年皆在李應辰號令之下,誓死捍敵矣!所以1895年五月五日日寇窺伺淡水,見港口水雷密佈,不得已而轉向基隆,復因基隆有我重兵把守,乃又去而之澳底也。《淡水鎮志》又載:「1894年甲午戰役結束,清廷將台澎割讓日本。翌年乙未五月,日本軍隊由澳底登陸,十六日台北已入日軍手中,淡水李應辰聯滬尾十八莊壯丁五百人精悍可恃。但日軍兵力火器驚人。不敵,遂攜家眷坐船離開淡水,遷往廈門。」又《燕樓李氏族譜》載李應辰率眾:「游擊戰約兩個月,應辰公於龜崳嶺炮戰中傷,又兵力懸殊,抵抗乏力,才避地養傷。」是形勢所至,雖「敗」猶榮矣。有詩明志:「臨危仗劍事專征,一寸心強十萬兵。聞敵倉皇走將帥,千秋功業付書生。」蓋守台清吏及「台灣民主國」總統唐景崧等「將帥」聞敵不戰而遁走,防敵禦寇的「千秋功業」,只有付諸李應辰這般「臨危仗劍」的書生了,然縱有強於十萬雄兵的決心,已無力回天,徒呼負負而已,其黯然返回廈門,豈其所願?

北京大學俄羅斯研究所所長李明濱教授與我交善十餘年,每至其北大宿舍做客,暢談忘倦,便親切如一家人,明濱教授正是李應辰曾孫也。其1933年出生於淡水,抗戰第二年隨父返回同安故里,遂長居祖國,先求學北京大學,後又赴莫斯科大學深造,長期從事俄國國情、俄國文學與文化之研究、俄文之教學,著作等身,榮獲俄羅斯聯邦政府頒授「普希金獎章」、並是大陸第二位榮獲俄羅斯聯邦科學院榮譽博士的著名學者。每於言談間,屢屢為我提及其先祖李應辰,引以為榮。爰就有限資料所及,以作斯篇,既以答明濱教授,一時頗有「發潛德之幽光」之慨焉。

蓋淡水及今尚留有「紅毛城」列強侵略之恥辱象徵,又有淡水三芝人李登輝以日本據台為「最有良心的統治」、甘心「三腳仔」為樂,皆可以使鄉土蒙羞,山水減色。今略記李應辰,將使今人知斯土也斯民也,亦有凜然正氣、熱愛祖國、為台灣生死以之的抗日先賢生乎其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