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生肘腋-民族主義論戰突起(五)

記台大校園裡的第一場統獨論戰

鄭鴻生
(殷海光文教基金會執行長)


為了反擊對方污衊我們不講「自由民主」,史朗的社論試圖闡述自由民主的平等基礎:自由民主的實現,就是對群體每個分子的各種社會活動,能夠給予積極妥善的照顧,對每個分子所面臨的困難,能夠傾全體之力給予解決。由此來反觀台灣知識分子的自由民主觀,一直是狹隘的自由民主。……自認為群體中的優越分子,……他們汲汲營營所倡導的,僅僅是知識分子這一活動面的自由民主,他們一心一意所竭力爭取的,只不過是知識分子自身的權利。因此知識分子還有所謂肩負使命的話,……就不應該再是過往那種為自己打天下求特權的使命,而是爭取群體中每一個分子所應享的自由民主;換句話說,這個使命,應該就是爭取真正自由民主的實現。史朗在妻子臨盆前夕寫就這篇社論,極力闡明我們當時以平等為基礎的自由民主觀。而他卻也是我們當中最浪漫的民族主義者,很早就將兒女名字取好,生男叫漢威,生女叫唐美。於是就在論戰仍熾,我們受困於圍剿之火的年底,這個世上誕生了一位小唐美,帶給我們一分新生的喜悅。

北劍的文章針對星光與吹簫客兩人而來,將文化民族主義更進一步地發揮。而我們其他人則只能繼續與穆谷纏鬥,無暇顧及其他放冷箭的。

張錦焜並不清楚我們這些人受到左派世界觀的影響,純粹是被穆谷文章的傲慢與扣帽子的手法所激怒,並無論戰雙方各自不可言說的包袱。因此他寫來得心應手,以一個反對派學生的素樸正義感來反駁穆谷的栽贓指控。他在《告我的同胞穆谷》一文裡寫道:一個身為台大名作家的你,始而參加討論民族主義,繼而扮起超然的姿態,來個什麼戈登結的一刀,自比亞歷山大,做出解消爭論的樣態,……〔還〕用『XXX訊』來指涉我們,用『包藏禍心』等等帽子來要挾我們,來使我們的用心『路人皆知』。這不是運用職權上的方便強姦,是什麼?!當然張錦焜基本上也是個民族主義者,而當時能夠讓他覺得安穩的也只能是孫中山的民族主義。

黃道琳的《穆谷大刀與邏輯:民族主義的困境》針對來勢更兇的穆谷長文奮力應戰。穆谷的反共意識形態框框,再加上對炫學的耽溺,使得他的文章漏洞百出。例如他要賣弄邏輯、卻弄巧成拙說「對於這個假設句來說,如果前提不真,則結論斷然為假」。對於一個假設句「若A,則B」,哲學系的穆谷居然導出「若非A,則非B」!又例如他說「民族未統一,還有什麼民族主義可言」以及「勉強把『同胞』和『國家』分開來是沒有意義的」。攻擊這些弱點對道琳而言可說輕而易舉,但是對穆谷一再的扣紅帽子手段,卻還是必須審慎對待。在這方面道琳也只能再次站穩反霸權的三民主義立場,並且也只好繼續糾纏在「反共與否」的陷阱裡,而不能進行深一層的論辯,可以看出對方以紅帽子為武器的狠毒,以及當時我們這些學生的窘狀。

黃道琳的《穆谷大刀與邏輯:民族主義的困境》針對來勢更兇的穆谷長文奮力應戰。穆谷的反共意識形態框框,再加上對炫學的耽溺,使得他的文章漏洞百出。例如他要賣弄邏輯、卻弄巧成拙說「對於這個假設句來說,如果前提不真,則結論斷然為假」。對於一個假設句「若A,則B」,哲學系的穆谷居然導出「若非A,則非B」!又例如他說「民族未統一,還有什麼民族主義可言」以及「勉強把『同胞』和『國家』分開來是沒有意義的」。攻擊這些弱點對道琳而言可說輕而易舉,但是對穆谷一再的扣紅帽子手段,卻還是必須審慎對待。在這方面道琳也只能再次站穩反霸權的三民主義立場,並且也只好繼續糾纏在「反共與否」的陷阱裡,而不能進行深一層的論辯,可以看出對方以紅帽子為武器的狠毒,以及當時我們這些學生的窘狀。

在1月8日同一期的《大學新聞》上,編者還以學期最後一期為由,同時登了穆谷的回應文《敬答黃道琳君》以及更多的追剿文字,簡直是緊追不捨:

穆谷:《敬答黃道琳君》

許懷哲:《愛國必先反共:也是一個台大人的感想》

艾斯:《空谷回音》

穆谷顯然因為受到還擊而惱羞成怒,這篇回應更見血腥,一開始就恐嚇說:「我固然未把你們的用心說出來,但我卻使某些人飽受一場虛驚,甚至惱羞成怒。……好話點到為止,黃君何不見好即收」,又說他「沉痛告白的對象」還該「包括那些假民族主義之名行『統戰』之實的海內外群丑」。除了這些恐嚇外,他就只能再度炫學搬弄,並沒超過他在《戈登結》長文所傳遞的觀念與慾望。

如果每一個筆名都是不同的人,則對方人數之多真令人驚訝,我們根本無法一一對付,而且論戰至此必須暫停,因為接下去就是期末考與寒假了。《大學新聞》在這學期的最後一期同時登了道琳的文章以及穆谷對他的回應,讓穆谷掌握了最後的發言權。穆谷也在這篇回應的最後承認他就是籌辦並主持民族主義座談會的孫慶餘,雖然對我們而言這已不是新聞。

不知是誰筆名的許懷哲,他這篇大文章的題目「愛國必先反共」則清楚點明了關鍵所在,在冷戰體制的敵我二分意識下,「反共」有著無上的優先位置,這個立場一站,對手只能望風批靡。而這一把反共大刀除了揮向我們反對帝國主義霸權的民族主義外,還將從殷海光開始、歷經保釣運動到校園民主抗爭的這條反對派傳承給斬斷了。

陳鼓應這時已深陷馮滬祥的糾纏之中,校方以此行文哲學系要剝奪他的導師資格,而被代系主任趙天儀拒絕,台大哲學系奮力對抗校方的無理要求。然而學期尚未結束錢永祥就被校方,在沒知會哲學系的情況下,迅速記了一個大過,理由是「言論荒謬,中傷同學」。陳鼓應以老師之尊指責系裡的學生,不管是否罵對,校方居然主動幫學生來處罰老師,真是難以想像的開明!而挑起民族主義論戰的穆谷與胡主民兩位學生,對院系裡的陳鼓應與王曉波兩位老師的人格進行扭曲謾罵,對他們進行政治性攻擊,甚至惡劣到扣紅帽子,但兩位老師除了做口頭與文字答辯外,不曾憑藉學校之力以「污衊師道」的罪名來加以處分。這兩位年輕老師都是台大尤其是哲學系殷海光自由精神的傳人,自是不會幹這種事。而校方的視若無睹卻十足反映出,當局一再宣揚的尊師重道傳統倫理在威權體制下只不過是些空話。

當然這時我們已是腹背受敵,被逼到牆角,除了深感對方齷齪之外,並未警覺到事態嚴重,還以為過完寒假後可以再來一番論辯,萬沒料到論戰就此真的結束,萬沒料到那些圍剿我們的文字可是真的血滴子。

Help! I need somebody

Help! not just anybody

Help! You know I need someone Help!....

When I was younger so much younger than today

I never needed anybody's help in any way

But now these days are gone and I'm not so self assured

Now I find I changed my mind

I've opened up the doors

...

And now my life has changed in oh so many ways

My independence seems to vanish in the haze

But every now and then I feel so insecure

I know that I just need you like

I've never done before

“Help!” --Beatles

九、暗潮洶湧--歷史伏線及其弔詭

這場「民族主義論戰」會在這種時候挑起,至今仍充滿疑團,因為這課題就當時校園的民主抗爭而言是極為離題的。一年多來台大校園的民主抗爭才剛起步,而在當局拋出《一個小市民的心聲》來攻擊爭取校園民主的師生才沒多久而仍餘波蕩漾之際,孫慶餘的大學論壇社和楊庸一的大學新聞社這兩批人馬卻在這時轉移議題來圍剿民族主義,而前後兩次圍剿的對象又都是陳鼓應。【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