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不是哥倫布發現的

一　序言

美洲是誰發現的？

所有上過學的兒童都知道是哥倫布發現的，因為從16世紀中葉以來，西班牙人、義大利人特別是英國人和美國人都這麼說的，到了19、20世紀，幾乎成了不易之論。

可是，近年來隨著世界形勢的改變，民主人權意識的普遍高漲和考古文物的發現，愛爾蘭人、北歐人和中國人各自說是他們國人發現的。而拉丁美洲的印地安人更是強調說，美洲一直是他們的老家，所謂發現，純是殖民者和征服者自欺欺人的天方夜譚。那麼，美洲到底是誰發現的？

這可以是個學術爭論，從歷史事實方面爭個水落石出；也可以變成一場官司，根據法律的先占權來判定誰擁有對美洲的所有權。但是，在權力和財富就是真理和正義的現實世界裡，弱者和窮人是永遠品嚐不到真理和正義的果實的。然而，只要人類的良心和良知一天不泯滅，弱者和窮人的正義聲音總有一天會成為時代強音的。

10年前也即1982年，在人類最高的道德論壇聯合國大會，曾經就「誰發現美洲」這個老問題進行過一場精彩幽默的大辯論，這場辯論很有啟發性，時值今年為哥倫布登陸美洲五百週年之際，很值得我們重溫一下這場辯論的經過。

另外，美洲土著人民也趁此五百年才逢一次的機會發出了埋藏在心底五個世紀的怨憤怒火，向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控訴說，他們早在數萬年前就住在美洲，根本用不著別人來發現；哥倫布不是發現美洲，而是征服、屠殺和奴役美洲土著人民。這是當事人也是受害者的印地安人的心聲，更值得我們傾聽，所以這裡將一併介紹南美洲印地安人理事會於1991年12月轉經聯合國人權委員會所屬防止歧視和保護少數小組委員會，遞交聯合國秘書長的一項很有代表性的決議，作為補充。

二　利用聯合國為哥倫布歌功頌德的計劃流產

一個歷史人物，不論他多麼偉大，都免不了要被後世按照當時流行的價值觀來重新評價。哥倫布也是這樣的一個歷史人物。

今年是哥倫布登陸新大陸五百週年，無疑是個重要的歷史年度；不論是歌頌他的還是貶抑他的，免不了都要趁這個機會表表態。

其實早在1982年，也即10年前，就有一大批身受哥倫布遺惠的國家計劃隆重慶祝。它們不但自己要慶祝，還要全世界跟著他們一道來慶祝。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利用聯合國。為了製造輿論或強調某一個特定的問題，聯合國大會有時通過決議，定某一年為特別活動年，如某年為青年年、殘疾人年、婦女年等，甚至定某十年為特別活動十年，如非洲通訊十年、發展十年等。

計劃隆重慶祝哥倫布功業的國家利用聯合國的這一做法，於1982年10月至12月間在西班牙的大力推動下，不僅要求聯合國正式定1992年為「慶祝哥倫布發現美洲五百週年」的特別年度，還要聯合國正式定1982年至1992年的10年為「慶祝哥倫布發現美洲五百週年」的特別10年。這類決議一旦經大會通過成為決議，則所有會員國均需舉辦活動，或紀念或鼓倡，而且秘書長還要向大會報告各國舉辦活動的情況。為數以10年為期，則秘書長每年均需向大會報告各國舉辦活動的情況。

「慶祝哥倫布發現美洲五百週年」的決議草案於82年11月18日提出，一共有34個國家聯署，其中以拉美國家佔絕大多數共27個，此外還有歐洲的西班牙、義大利和葡萄牙，北美洲的美國和加拿大，以及亞洲的菲律賓和非洲的赤道幾內亞。

推動慶祝計劃最賣力的是曾經全力資助哥倫布的西班牙，哥倫布的祖國義大利和歌倫布首次登陸的國家多米尼加共和國。從旁全力吶喊助陣的有厄瓜多爾、阿根廷、哥倫比亞、瓜地馬拉、哥斯達黎加、菲律賓和美國。這個陣容不可謂不堅強！這股聲勢不可謂不盛大！

三　哥倫布神話在聯合國破產

然而，聯合國大會的作用畢竟只是面鏡子，反映當代的思潮；只是個大論壇，每個國家都有權發表自己的看法，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壟斷。提案國主張隆重慶祝哥倫布發現美洲的兩點主要理由都受到反對者特別是北歐國家和非洲一些國家的有力駁斥。

首先，兩派在「發現」這兩個字上大做文章。厄瓜多爾代表阿爾沃斯先生在介紹決議草案時指出，哥倫布發現美國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發現」這個詞來自歐洲，出於傳統並出於尊重歷史學家和習慣，人們一直沿用這個詞。愛爾蘭代表多爾先生首先發難。他不否認哥倫布航行的重要歷史意義，但認為這些國家如此自信地將此說成「發現美洲」未免多少有些言過其實。

他反對的第一點理由是：當哥倫布所率領的三艘輕快的小帆船於1492年10月12日在聖薩爾瓦多島和巴哈馬群島登陸時，美洲的南北部都早有土著居民。他們已經在那裡生活了數千年，而且還發展過多種多樣的高度發達的文化。這些土著居民的子孫後代今天對於哥倫布發現美洲一事對他們各民族的歷史意義很可能有他們自己獨特的看法。

其次，他認為要談歐洲人發現美洲這個問題，歷史記錄不是從1492年才開始。一本用拉丁文寫的、在中世紀歐洲廣為流傳的《航海家聖·布倫丹》（Navigative Sancti Brendan）的傳記說，早在7世紀這個愛爾蘭修道士就冒險渡過了北大西洋。另據一位著名的史學家塞繆爾·埃利奧特‧莫利森（Samuel Eliot Morison）所著的《牛津美國人民史》（The Oxford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People），一個挪威裔的冰島人利夫·埃里克森（Leifour Eiririsson）大約在一千年時發現了新世界。

所以，哥倫布不是第一個發現美洲的歐洲人。

冰島代表赫爾加松先生對愛爾蘭代表的發言立即起而響應。他說，美國國會於1930年為埃里克森雕刻了一個巨大的塑像，紀念他於一千年時發現新大陸的貢獻。這個塑像現在豎立在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的鬧區。

在冰島，還有兩篇英雄傳奇是談發現新大陸的事，一篇寫於1190年，另一篇寫於1260年。

所以，他對決議草案的提案國竟隻字不提這些事實，感到很不公正，感到困惑不解。

根據這些史實，赫爾加松說，如果大會通過該決議草案，他預期冰島也會在兩千年時提出一項紀念冰島人發現美洲一千週年的決議草案。而且如果慶祝哥倫布發現美洲的準備工作要持續10年的話，那麼慶祝埃里克森發現美洲的準備工作要持續20年。

他的這番幽默詼諧的發言，引起大會堂滿堂的笑聲和掌聲。顯然，哥倫布發現美洲的神話隨著這陣笑聲和掌聲而引起與會代表的嚴重質疑。

令人遺憾的是，當時的中國代表沒有加入辯論，引據中國唐代姚思廉編撰的《梁勢》上的記載，證明早在499年時中國的慧深和尚就發現美洲。而且，還可根據多年來在美洲多地的出土文物證明印地安文化與中國文化的關係，進一步戳穿哥倫布發現美洲的神話。

中國代表在這樣重要的辯論中，保持沉默，從多方面來看都是值得反思探討的，都是令人費解的。

對於愛爾蘭和冰島兩國代表的滔滔雄辯，西班牙代表皮涅斯先生被迫起而應戰還擊。

他說，他們從未否認在哥倫布之前發生過幾次這類探險，也不認為從歷史上來說可以否認這些事實。

但是，他問道：即使愛爾蘭人和冰島人早在哥倫布之前發現了美洲，他們在美洲留下了什麼？

他反唇相譏，自問自答地說，他發現愛爾蘭人留下來的東西，只有紐約市訓練有素的警察部隊和一些屬於美洲愛爾蘭裔的傑出愛爾蘭人。雖然他沒有點名，但可以想像他是在臆指甘迺迪總統前國會眾議院議長奧尼爾和雷根總統。他機智而幽默的答辯也引起了哄堂大笑和贏得了不少掌聲。

這樣，他就將辯論的中心從誰發現美洲轉移到哥倫布發現美洲的影響上面去了。在他看來，從這個角度來為他們的立場辯護是可以穩操勝算的。

在皮涅斯的領導下，厄瓜多爾、多明尼加共和國、義大利、菲律賓、哥斯達黎加和哥倫比亞各國代表紛紛發言，熱情歌頌哥倫布的豐功偉業。他們認為，哥倫布發現美洲對後世作出了下列貢獻：

一、頭一次證明地球是圓的；

二、人類由此進入了一個新時代－－義大利代表將1492年10月12日這一天稱之為人類近代歷史的開始，從此人類在科技、經濟和社會層面取得了巨大的進步；

三、使新、舊兩個世界之間開始接觸，進而使地球上不同的文明社會和民族之間有機會可以根據《聯合國憲章》的原則所強調的普遍性的理想，進行接觸和瞭解；

四、使新、舊兩個世界在人員、文化、經濟、社會和動植物品種上，開始進行互惠的有益交流；

五、新、舊兩個大陸的擁抱，產生了新的種族即歐洲人和印地安人的混血兒，並產生了一批偉大人物如華盛頓、傑佛遜、博利瓦爾、聖馬丁、林肯、馬蒂、達里奧和貝約等。

由此，菲律賓代表莫雷諾薩爾塞多先生說，哥倫布的豐功偉績不論怎樣讚揚也不會過分；所以，只有耶穌誕生這一天才可以說比1492年10月12日更為重要。

不過，不論這些國家多麼熱情歌頌哥倫布的豐功偉績，但反對的國家依然不為所動，堅持反對立場。

再次令人深感遺憾的是，中國代表沒有趁這個機會列舉中國明初偉大的航海家鄭和七下南洋的偉業來證明，高度文明向低度文明傳播，不一定要滅人之族，毀人之國。而且鄭和下南洋是在1405年（永樂三年）比哥倫布早了87年，前後一共七次，經過亞非30多個國家，其中規模最大一次的船隊約有28,000餘人，遠非哥倫布的船隊可比。這不僅突出了當時中國的物質文明，科技水平遠比歐洲先進，也突出了中國的精神文明王道精神比歐洲的精神文明霸道精神遠為人道，遠為合理，遠為正義。

接著冰島代表赫爾加松先生說，如果該決議案獲得通過，它將是聯合國歷史上第一份紀念殖民化的決議。在他的帶動下，一向富於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北歐國家，向大會提示說，這份決議草案的基本精神不是在慶祝發現美洲，而是在慶祝美洲的殖民化。

這頂政治大帽子一戴，等於為該決議草案判了死刑。北歐各國的仗義執言，觸動了長期深受歐洲殖民主義統治之苦的一些非洲國家的痛處，喚起了它們痛苦的回憶。所以，非洲國家發誓對該決議草案反對到底。

結果，該決議草案在第三十七屆聯大因遭到亞、非國家的抵制而胎死腹中，以致西班牙、義大利和一大批拉美國家想利用聯合國要全世界為哥倫布歌功頌德的計劃也以失敗告終。真理和正義終於戰勝了強權和虛偽，從而使哥倫布神話在聯合國中破產！

四　土著印地安人的世紀性控訴和合法要求

與歐美新老殖民國家隆重慶祝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同時，拉美印地安人和國際正義人士也在美洲和世界各地紛紛集會反思這個人類史上空前絕後的「殖民大入侵」。

其中較重要的有1989年10月7日至12日在哥倫比亞波哥大舉行的拉丁美洲農民和土著人民組織會議，1990年8月8日至12日在挪威特羅姆塞舉行的一次國際會議，以及在美洲其他各地如瓜地馬拉基多舉行的會議。這些會議的共同議題和精神是反對隆重紀念哥倫布登陸美洲五百週年，並進一步定今年歷史性的10月12日為紀念「土著人民和民族抵抗和鬥爭國際年」的日子，以爭取他們合法的土地權，爭取他們的基本自由，和爭取國際承認他們的文化特徵和過著正常生活的權利。

但是，其中最值得介紹的是1991年7月22日至8月2日在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的萬國宮舉行的一次土著人民問題工作組會議。在這次會議上，拉美土著人民解放運動和南美洲印地安人理事會提出了一份文件，經過熱烈廣泛地辯論後，終於獲得與會的19個土著人民組織通過和簽署而成為會議的決議。

這份決議綜合了《波哥大聲明》、《基多聲明》和《瓜地馬拉最後聲明》的文字和精神，是一份反對殖民主義的重要歷史文獻。其中憤怒地譴責了歐洲殖民者在美洲對土著人民所犯的滔天罪行，指控他們在美洲的光榮和勝利是用九千萬個無辜和愛好和平的印地安人的冤魂換來的，並有力地表達了他們爭取自決權利的強烈願望，現將全文譯介如下，以饗讀者：

決 議

考慮到西班牙征服者「發現新世界」－－也即五百年前殘暴地入侵美洲－－標誌一個時期的開始，這個時期，無疑地是西半球土著人民歷史上最黑暗、最野蠻的時期。

考慮到自歷史學家將之形容為歷史的偶然的那個命定的日子（1492年10月12日）起，這次征服以武力在美洲大陸建立了殖民制度，並且造成對土著文明（印加、馬雅、阿玆特克等）的殘暴毀滅，將整個人民、民族趕盡殺絕，施行酷刑和奴役，日復一日地否定土著的價值觀念。

深信今天較以往任何時候更需要重新肯定，正好與殖民者虛構的歷史相反的是，這不是一次發現，也不是一次相遇，而是一次兩個世界的對抗，即壓迫者和被壓迫者的對抗；是一次兩種文化、兩種不可調和的文明的衝突；一次兩種相矛盾的世界觀、兩種不能並存的價值系統的衝突－－即印地安的集體的、公社的、人道的、同胞愛的、和平的、尊重自然大地以及與宇宙和諧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和歐洲的貪婪的、個人主義野心勃勃的、好戰的以及為了追求權力和利潤而破壞自然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

向被消滅、被屠殺、被活活燒死的九千萬左右的印地安人致敬－－向昨日被奴役而今天仍然過著悲慘日子的倖存者致敬。

考慮到我們所鈙述的一切真正構成侵害人類罪行的行為，對西方各國政府特別是西班牙為隆重紀念所謂的「兩個世界的相遇」或「發現」所進行的籌備工作和所使用的方式感到悲憤，我們認為這是對土著人民尊嚴的侮辱，是對殖民浩劫的倖存者的羞辱。

回顧各國和各國政府道義上有責任反思這個人類悲劇和對文明、和平的人民所犯的罪行。

注意到聯合國經濟及社會理事會第1988/35號決議鼓勵各國確保國家慶典不要鼓倡種族優越論永遠有效，或為征服土著人民或其他人民的行徑辯護。

認識到土著人民的抵抗和鬥爭的蓬勃活力源自其民族特徵，這是推動他們歷史前進的動力；源自不斷肯定其文化和語言表達形式的多樣性，及其社會結構、法律制度和哲學的多樣性，這些都是構成人類遺產的整體部份。

重申必須實行《土著人民權利世界宣言》內所載的權利，特別是過著尊嚴生活的權利，擁有土地的權利，享有和平和工作的權利，以及土著人民和民族自決的權利。

意識到只要印地安人和農民被剝奪其自然大地，在貧困潦倒中苟延殘喘，在惡劣的條件下工作，飽受種族歧視的煎熬，受人蔑視和羞辱，就沒有正義或和平可言，這使西方文明丟盡臉面，也是世界長期衝突的根源。

回顧聯合國大會第45/164號決議宣告1993年為「世界土著人民國際年」，其目的在支持土著人民在人權、環境、發展、保健和教育等領域所採取的首創行動。

歡迎一些加勒比國家（安提瓜和巴布達、多米尼加、格林納達、圭亞那）採取的象徵性行動，它們在對大會第45/164號決議進行表決時棄權，理由是該決議沒有明確譴責歐洲入侵美洲的行徑。

相信聯合國有責任全力支持土著人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為爭取尊嚴、自決和發展所進行的鬥爭。

我們代表土著人民，決定：

莊嚴宣告1992年為「土著人民抵抗和平鬥爭的國際年」以促進他們的權利、尊嚴及其基本自由，其象徵性的日子為10月12日；

要求西班牙政府以及所有西方殖民國家的政府，承擔道義上和政治上的責任，補償入侵造成的有害後果－－滅族、罪行、搶掠金、銀等，並且按照國際法向美洲受害人民的子孫賠償。

請聯合國大會規定1992年10月12日為紀念「世界土著人民國際年」的象徵性日子；

宣告「世界土著人民國際年」必須標誌一個新時代的開始，在這個新時代中，土著人民恢復他們在全球國際社會中的合法地位；

請聯合國於1992年紀念「世界土著人民國際年」，將政治、財政和技術方面的資源專門用於進行由土著人民自己計劃和實施的旨在實現本身的自決和自我發展的活動；

要求國際社會接受土著人民和民族作為觀察員參加聯合國大會的所有屆會。

1991年8月22日，日內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