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老朋友──尼克森總統

故尼克森總統來自一個美國雜貨店家庭，高中畢業以後雖然志在哈佛和耶魯大學，但由於無此財力，不得不在當地的惠提爾學院就讀。最後靠獎學金在杜克大學獲得法學士學位。雜貨店老闆的兒子成了美國白宮的主人，在美國還不是神話。但「平步青雲」這四個字卻不能形容他的從政歷程。林肯的外號叫「誠實的亞伯」，尼克森的外號則叫作「狡猾的迪克」。在他競選眾議員和參議員的過程中，他都是靠替對方戴紅帽子或粉紅帽子的方式，擊敗對方的。他之能在39歲就取得副總統候選人資格，也是因為在參議院處理希斯一案有功。然而，正是這位扛了30多年反共大旗的美國總統，卻替西方世界邁出了大膽的第一步，打開了與中國交往的大門。

家庭背景的推動力

有的人難免認為，「狡猾的迪克」到底不離本色，扛了多年反共大旗卻到北京去拜候毛澤東主席，豈不是自相矛盾？現在冷靜看來，與其說是尼古森總統徹底改變立場，不如說是他的清教徒和中產家庭背景驅使他立志要作偉大的總統，為美國的強大和世界和平的事業取得出人頭地的成就。反共的背景使他不怕政敵指控他親共，清教徒的教義使他事事求全而永不退縮，而中產家庭的背景又驅使他不斷地追求成就。跟隨艾森豪總統八年期間，他曾經有機會訪問過56個國家，這些訪問無疑加深和豐富了他對外交的興趣和經驗。很自然的，他的成就也多半集中於外交方面。其中最主要的就是1972年2月的訪華之行了。

中國人所以把尼克森看成老朋友，是因為他一手解除了西方對中國30年的圍堵關係，而做得乾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不僅此也，早在1969年，當中俄之間的珍寶島之役接近尾聲時，尼克森總統基於世界力量均勢的考慮也曾幫了中國一個大忙。當時的蘇聯總書記布列日涅夫因為嚥不下珍寶鳥敗績這口窩囊氣，曾經有對中國使用核武器的意圖。除其他國家外，蘇聯曾經徵求美國和西德的意見。尼克森當時的答覆是：美國對此不能坐視，因為這一行動會影響世界的力量均勢。這也許是尼克森總統與中國和中國人有緣份，1972年的訪華，便永遠地確立了他是中國人「老朋友」的身份。也許也是由於中產家庭的背景，尼克森不時有嚴重的不安全感。接近他的部下稱之為他的「陰暗面」。不幸的水門事件及其發生後的餘波。大概就是由於這種「陰暗面」的擴大。來自顯赫世家的羅斯福和甘迺迪，則無此包袱。世家子弟對許多殊遇都視為當然，尼克森總統則無此特權。水門事件之前，他剛同俄國簽了限武協定，更早以前又訪問了中國，聲望正是如日中天，然而水門事件卻仍然發生了。他自己也承認這是他生命史上的一個敗筆。

但他的一生歷史說明，他從來不是一個認輸的人。1960年他競選總統失敗，1962年他競選加州州長失敗，1968年他捲土重來，終於完成了他的美國人之夢，作了白宮的主人。水門事件使他成了美國歷史上唯一的一位辭職的總統。但他在去世以前的這些年月，又再次贏得了美國人民對他的尊重。當別的退休總統在打高爾夫球，在溫習木匠手藝，在安享祖孫天倫之樂的時候，他卻不斷著書論事，走訪世界各國，幫助現職總統形成重大的外交政策。天安門廣場事件發生後四個月，他就去了中國，並與鄧小平會晤，化解了中美兩國之間不少的誤會。鄧小平曾親口告訴尼克森，中國領導人不能再向洋人磕頭，人民不答應。

現在這位中國人的老朋友終於與世長辭了。載著他的遺體飛往加州故鄉的飛機，正是水門事件後載他飛往加州的同一架飛機。20年光陰如白馬過隙，同一架飛機這次卻載走了多少人們的哀悼、追思、懷念和敬意！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在他去世前的最後一本著作中，對於中美關係曾經提出了精闢的見解。他在書中說：

「……中國已成為世界上第三軍事和經濟大國。在東南亞、中東和波斯灣區域衝突中，它都可舉足輕重。要想左右北朝鮮的核武器計畫，只有中國掌握必要的樞紐。如果中美兩國搞敵對而不搞合作，千萬別低估中國在世界上同我們搗亂的能力。

「雖然多數美國人對中國的自由市場經濟發展給予很高的評價，他們也確實有理由批評中國繼續不給中國人民政治自由。但取消最惠國條款並切斷貿易關係卻是一個大錯誤。我們不能用『焦土』經濟政策來改善中國的政治情況。取消中國的最惠國地位只是傷害市場經濟改革者和企業從業人員，這些人才是中國的前途所繫。不僅中國的經濟會盡受破壞，鄰近各國也會遭受池魚之殃。亞洲沒有任何國家贊成我們將最惠國地位同人權問題相提並論。

「今天中國的經濟力量已經使美國議論中國人權問題顯得很沒禮貌。不出10年，同樣的議論會變得無關宏旨。不出20年，這些人會被人貽笑大方。到那個時候，中國也許會威脅我們要取消美國的最惠國地位，除非我們作出更大的努力，來改善底特律、哈林和洛杉磯中南區的生活狀況。」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尼克森總統不愧是一位瞭解中美關係的中國人的老朋友。相信中國和中國人民都會給他最誠摯的悼念和祝福。

與克林頓總統之間

以尼克森總統自己的話來說：「他（克林頓總統）是平凡出身，我也是平凡出身。他競選州長失敗一次，回頭來當選了總統。我競選州長也是失敗一次，回頭來也當選了總統。他在第一次大選中克服了一個醜聞，我也在第一次大選中克服了一個醜聞。我們就是把它頂過去了。他是來自南方的一位外鄉人（對華府而言），我是來自西部的一位外鄉人。」

尼克森在他自傳中開頭的第一句話是「我生在父親親手蓋的一所小屋中。」一句話說明了尼克森的家庭背景。美國南北戰爭中有名的總統林肯也是出生在他的父親用林材搭成的木屋中。英雄不怕出身低，尼克森這種提法，是非常引以為豪的。克林頓總統恐怕還沒有住過親生父親蓋的房屋，自幼隨著母親換了好幾個家庭。他的母親終其一生也只是醫院中的一位一般工作人員，年薪在兩萬美元左右。克林頓總統就從這個起點，在47歲當選了美國的第42任總統。平凡子弟入主白宮，總是令人心折的事。對於尼克森總統來說，尤其是於我心有慼慼焉。在1992年的大選中，布希總統曾有邀請尼克森參加共和黨大會為他助選之議，尼克森沒有接受這一邀請。除了佩服克林頓的政治才幹以外，他的考慮是，要捧布希，就得貶克林頓。一旦克林頓當選總統，他跟白宮的關係就斷了。關於美國對俄政策，他還要出謀獻策。他不願斷了日後向朝廷進言的途徑。

儘管他有此伏筆，但同克林頓講上話還是經過了好幾個人的折衝。有人說，希拉蕊曾經從中作梗。1974年，希拉蕊曾經任職於建議彈劾尼克森的眾院委員會，也許因此而對尼克森沒有好感。在1992年的大選中，尼克森的幾次講話也不利於彼此的關係發展。該年2月，尼克森在接受《紐約時報》記者訪問時說，克林頓先生要注意克林頓夫人的競選活動，「如果太太的活動能力太強，就顯得陰盛陽衰了。」更不中聽的是，尼克森引用了瑞其琉大主教的一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大主教這句話應該是從中國進口的。有這兩句話，如果希拉蕊曾經斷了他同白宮之間的言路，也是不足奇怪的。

總之，通過好幾個老朋友的折衝，他又同白宮修好了言路。即使在去世前幾個月，他還就俄國問題向克林頓總統寫過一份極其中肯的報告，深得克林頓總統欣賞。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在美國對外政策方面，尼克森謀國之忠，是堪為美國從政人員的表率的。

春蠶到死絲方盡

在他的最後遺著中，他曾對克林頓的外交措施多所批評，但對希拉蕊卻有所推崇。他說：

「當前論者都說美國存在著精神危機，影響到社會上的每一個階層。克林頓夫人有勇氣指明（美國人）生活中缺乏較高的理想，這是值得讚揚的。儘管自從1960年代末期，她的自由主義支持者曾經以自由主義的名義，對傳統價值無情地加以攻擊。」

如上所述，像尼克森一樣，克林頓總統和希拉蕊第一夫人，都是來自美國的中產家庭。這應當是他們惺惺相惜的主要原因。人們不難看出他們的家庭背景驅動力。羅斯福總統在世界共產主義運動正在萌芽時，以社會安全法案和工人失業保險開始了資本主義的自我淨化運動，當時也許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在冷戰結束後當選總統的克林頓及其夫人希拉蕊卻在上任的第一年就要提出全民醫療保險制。羅斯福總統搞了「老有所養」的立法，克林頓和希拉蕊現在就要將「病有所療」訂成法津。沒有外力使他們非這樣做不可，有的只是他們主觀的求成的願望。

尼克森有過「水門事件」，克林頓夫婦則正被糾纏於「白水事件」，後一事件所以成為問題而且被擴大到這個地步，同家庭背景和從政地點，也有點關係。希拉蕊投資一千美元賺了九萬多美元；二人投資於白水地產，賠了一萬三千或六萬餘美元。兩個數字，比起別的政府官員利用職權幫助至親好友所得到的厚利，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他們賺錢或賠錢的前因後果，也沒有背離一般美國人的投資活動方式。所以有目前的情況，基本上還是因為他們來自美國南方一個小州。除了耶魯的學歷，他們在東北部沒有根據地。所以尼克森稱他為「來自南方的外鄉人」。牽涉到這大錢數的案件不會落在甘迺迪身上，不會落在羅斯福身上，也不會發生在洛克菲勒身上。

克林頓和希拉蕊的家庭背景，如同尼克森的一樣，對美國人民來說是正數而不是負數。他們沒有顯赫世家的牽連和包袱，卻有勇於任事的願望和決心。黨爭自來是美國民主政治的一部分。但黨爭如果小題大作，與事實不成比例，徒然浪費納稅人的金錢而耽誤了國家大計的正常運行，對挑起爭論的政黨而言，就有可能收到相反的效果。對克林頓和希拉蕊來說，最好是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只要把北美貿協和全民醫療保險制搞好，仍然會是美國歷史上偉大的總統。

在水門事件的尾聲中，巴黎一位法國新聞記者忍不住問美國人：「你以為你們的總統是什麼人？聖人嗎？」

對於那些批評希拉蕊投資一千美元而賺了十萬美元的人來說，人們難免也要問：「你要你的第一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總是投資賠錢的笨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