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籍問題的假象與真相

去年12月3日，《中國時報》刊出張茂桂研究員《這次誰又在挑起「省籍情結」？》一文，王曉波教授即去文批駁（12月9日），張茂桂又著文答覆（12月12日），王、張二文均遭刪節，後王曉波又去文答辯，而遭《中國時報》拒絕。本刊取得兩位教授之原稿全文，並取得同意一併刊出，並歡迎討論。——編者

拜讀過幾篇張茂桂在《中國時報》談省籍問題的文章，本來不想講話，只當選舉期間的文宣即可。但是，12月3日張茂桂的文章中指責了新黨「不培養對於台灣歷史的認識」，這不能不說是新黨的遺憾，不過，張茂桂的一些文章卻也充滿了對台灣歷史的無知和扭曲。

「二二八」所以要「出埃及」

記得（也許記錯）張茂桂寫過談省籍問題的文章，說是台灣省籍問題，起自「二二八事件」，甚至造成台獨（這也是一般通俗的理解）。但我們就不免有三個問題要問。

（一）如果「二二八事件」的本質是省籍衝突，為什麼領導「二二八事件」的一些菁英（除了「二二八事件」不在台灣的廖文毅外），都在事變後潛逃香港，再轉往北京去投靠中共，難道中共不是外省人而是台灣人「本土化政權」嗎？

（二）如台獨是起自「二二八」造成的省籍問題，為什麼在「二二八」之前，國民黨光復台灣之前，1942年就有美國遠東戰略小組主張戰後「台灣托管」和「台灣獨立」呢？而受到「台灣獨立革命黨」李友邦的批判，也受到台灣人李純青的反對。又為什麼1945年8月16日，在台北太和行有宮中牾郎、牧澤義夫等少壯軍人和台灣御用紳士密謀台灣獨立呢？難道那時他們已經預見了「二二八事件」，所以要台獨，要「出埃及」。

（三）「二二八事件」後，為什麼在日據時期主張台灣獨立的台共謝雪紅、蘇新、王萬得等在香港成立台灣民主自治同盟，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尚未成立之前就批判戰後台獨是「美帝走狗」？為什麼「二二八事件」之後，「悲情城市」中政治受難人的遺書會是「我的生命將化為祖國美麗的明天」，這個「祖國」是台灣共和國嗎？還是「外來政權」？優秀的台灣人青年菁英郭琇琮、許強是為台灣共和國或「本土化」的黨而犧牲的嗎？張茂桂如果無知於這段台灣史還有一個活見證即李鎮源院士的同學蕭道應醫師，可資請教。郭琇琮的夫人，民進黨台中市長候選人林俊義教授的大姐林至潔亦可見證。

他想當三好一八檢察官了

張茂桂在3日的文章中，又有一個歪論，指責新黨「試圖用『中國人』、『中華民族』的身份來消弭社會組織層面的省籍問題」，這完全是台獨傳聲筒的說法。張茂桂可知道，日據時代台灣人拚著像現在「匪諜」、「中共代言人」一樣的「非國民」大帽子，而自居「中國人」和日本抗爭。張茂桂可以不讀「中國豬」的台灣史，但至少也得讀台獨黃煌雄的台灣史──《台灣的先知先覺者──蔣渭水先生》罷。那也得應該知道，1926年蔣渭水在台北主持孫中山逝世紀念會，在會上他說：「孫先生臨終時，尚連呼和平、奮鬥、救中國數十聲，希望今夜出席的人，深深接納孫中山最後的呼聲：和平、奮鬥、救中國。」什麼「中國人」的概念就是壓迫台灣人的省籍問題，張茂桂太無知於台灣史了。

再者，「中華民族」也是省籍問題，更是對台灣史的無知之無知。1923年，台灣發生「治警事件」，當時日本檢察官三好一八，就是以蔣渭水等的言論中有「中華民族」等「不穩文字」而起訴的，蔣渭水更大義凜然的在法庭上抗辯：「台灣人不論怎樣豹變自在，做了日本國民，便隨便變成日本民族，台灣人明白的是中華民族即漢民族的事，不論什麼人都不能否認的事實。」張茂桂不准台灣人倡導「中華民族」，難道真的是時光倒流，他想當三好一八檢察官了。

老實說，省籍問題（地方主義）是各國各地都有而抹煞不了的存在，但是，像台灣這樣省籍問題的政治化是具有台灣歷史特色的。戰後中國有13省的反蔣民變，台灣光復不久即有反蔣運動，「沈崇事件」、「反內戰、反飢餓」都是呼應大陸的，李登輝即可作見證人。「二二八事件」的真相是反蔣運動，只是當時代表蔣介石來統治台灣的是外省人而已。當時，台灣人反的是國民黨外省人，但國民黨不等於外省人，所以，才有大量「二二八」菁英在事敗後，潛往大陸投向共產黨外省人。

省籍問題的真相在於國家分裂

「二二八」之後，台灣人對「白色祖國」絕望，而寄期望於「紅色祖國」，經過50年代「白色恐怖」，而致使六張犁山上的無數荒丘。優秀的台灣青年和抗日一代台灣人被殺的殺，被關的關。蔣渭水的女婿鍾浩東（作家鍾理和的哥哥）死刑，民眾黨秘書長陳其昌無期徒刑，台北蘆洲人黃埔二期的李友邦死刑……。

國民黨失去了抗日一代台灣人的支持，遂與日據時期之「皇民階級」結合，例如，基隆顏家、板橋林家、鹿港辜家、高雄陳家，這些家族都是兩手沾滿台灣人民的血腥。

除了50年「皇民化」外，光復後的台灣又經歷了50年「美國化」。在蔣家政權結束後，在原「皇民階級」和「美國化」知識份子的合作下，迅速接掌國民黨政權。所以，台灣才會有一個對「中國」概念不清楚，與日本國民有「共感」的比日本人更日本人的「台灣人總統」。也看到播放大東亞共榮的日本軍歌而衝刺台北街頭的全民計程車，和模仿日本皇室標誌的台灣共和國的八菊旗。另外，「美國化」獨到最高點，最近台灣終於出現了一個主張將台灣併為美國第51州的「五一俱樂部」。

「二二八」的省籍問題是假象，1949年之後的「省籍問題」的真相其實是在於國家的分裂，不但國民黨外省人繼續統治台灣，並且又帶來了整個中國的統治結構於台灣一省，並且，帶來60萬支持國民黨的軍公教人員。來台的外省人政治難民背井離鄉，在台灣沒有任何社會關係，國民黨只有利用政權將他們安插到政府機構，於是乎，從總統到區公所的工友都是外省人（其實「外省」也是34省加兩地方），但卻形成了外省人「外來政權」統治台灣人的表相。沒有任何人可以保證自己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必然是自己的同鄉，中華民國政府如果沒有失去大陸政權，40多年來的中華民國政府會是外省人的「外來政權」嗎？克林頓是是華盛頓D.C.的「外來政權」嗎﹖

請維護各族「出生的尊嚴」

在「中國豬，滾回去！」「外省人二、三代是中共代言人」、「本土化」、「台奸」、「吳三桂」和日本軍歌的喧鬧中，失去了政權的外省人能不像猶太人一樣的產生恐懼和危機感嗎？當然，就會有政客要利用這種外省人的危機感，就如同在外省人把持政權下，有台灣人政客利用台灣意識一樣。誰都知道省籍或族群衝突是不利於團結和社會穩定的，嚴重化甚至可能引發內戰。因此，有道德良心的知識份子，應該發揮社會良心的作用，而不是曲學阿世、趨炎附勢，而應有荀子「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循於亂世之民」的精神，向破壞社會和諧和族群團結的政客當頭棒喝，作警世之言。

出生（民族）的尊嚴是最基本的人性尊嚴，日據時代的蔣渭水就是為維護台灣人出生（民族）尊嚴而鬥爭的。是那一省人就是那一省人，不可強迫台灣人當北京人，也不可強迫外省人承認自己是台灣省人。

雖然，我從小是「白色恐怖」受難人的遺屬，是外省人「外來政權」統治下的賤民，但即使蔣經國、宋楚瑜、趙少康都自承為「台灣人」，然為維護出生的尊嚴，「頭可斷，血可流」我必堅決否認自己是「台灣人」。我雖是外省人，但我的母親和郭琇琮、許強一樣為了台灣人民的出路而犧牲。及長，我為了台灣人民的民主自由而奮鬥，（台灣人張俊宏的書可資證）。在戒嚴統治下，我以台灣史的知識為台灣抗日先烈和作家伸冤（台灣人張良澤的文章可作證），我為「二二八事件」平反呼號（台灣人江鵬堅的立院質詢可佐證）。

除了外省人榮民及子弟外，我從未為「外來政權」外省人說過一句好話。但為了外省人的出生尊嚴受侵犯，我必挺身而出，秉持學術真理奮鬥到底。也希望有知識良心的台灣人知識份子能為台灣的省籍團結、族群和諧，和各省籍族群的出生尊嚴，站出來講些公道話。

1994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