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獨的道德正當性

到底主張獨立的人還是主張統一的人，才是站在道德的一方。這個問題，由於這一陣子，所謂「現代吳三桂」話題的出現，引起了朝野統獨各方的一番爭論。9月5日，由當代中國思潮研究社舉辦的「論吳三桂特別研討座談會」，使得此項爭論達到高潮。

參與該座談會的人士，分別代表了獨台，台獨以及在野統派的三方立場，且每一位在各派裡都相當具有理論代表性，因此當天的辯論，正如預期的，熱鬧非常、針鋒相對。只可惜其爭論的結果，都沒有提出合乎道德正當性的解釋。因此令在場聽眾聽來撲朔迷離，不知如何分辨，似乎三方面的人都具有那麼一點吳三桂的性質，但似乎又都站在台灣人民的立場，代表著台灣人民的利益。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台灣的統獨論爭，還存在一些難以坦然面對的盲點。以致任何一方，都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讓人感覺它具有絕對的道德正當性。

在這場論爭中，在野統派基於中華民族的立場，指責國民黨在國共內爭敗退來台時，引進美國外力，出賣台灣主權，簽訂喪權辱國條約，它是最大的吳三桂。而台獨人士，和國民黨具有同一性質，從早期到現在，一直都想引進美國外力，干涉中國內政，助其完成獨立建國之夢，這也是吳三桂，因此陳映真說：「國民黨是特大號的吳三桂，而指責別人是吳三桂的台獨運動者，本身就有吳三桂的性質」。對於統派在這方面的指責，不論獨台派或台獨派，都沒有提出反駁，他們似乎有意迴避這個論點，因為這的確談到他們的心虛處，他們很難說得上理。

不過另一方面，獨派對於統派以「中華民族」意識，為統獨思考的本位，則大加撻伐，林濁水說：「如果漢民族就要統一，那麼中國要統一的對象，還包括韓國、日本、越南」。盧修一則認為，看吳三桂這個問題，必須以台灣優先為原則，任何有損台灣利益，反對台灣民族、台灣本位而與中國力量勾結者，都是台灣的吳三桂。獨台派的陳哲男立委，則認為中共對台灣如此不友善，不承認台灣為政治實體，處處想扼殺台灣的國際生存空間，而居然有人還極力主張加強兩岸關係，置台灣人民的安危於不顧，應該把這些台灣的吳三桂揪出來。

對於獨派以台灣優先的原則，所提出的反擊，在野統派也實在很難招架，因為它卡在今天中國大陸的現況上，使其統一主張的正當性，受到挑戰。如果今天中國大陸的生活狀況比台灣好，自然以中華民族本位的統一主張，是容易被人接受的，但很不幸的，今日大陸生活狀況比台灣差，軍事武力卻比台灣強，統一後，台灣會遭遇什麼狀況，生活水準會不會因而降低？政治生活會更加民主否？會不會就此被中共「併吞」？考量這些就不得不以「台灣優先」為第一原則，而把中華民族的民族情感暫拋一邊，因為如果統一的確是對台灣有害的，實在沒有理由要求同一民族就一定要統一。

座談會中，統派提出台灣人民的利益在於：兩岸直航、兩岸經貿、兩岸和平，欲以此來論證統一的正當性，但理由似乎不夠充分。因為眼前的這些利益，如果終將引誘台灣逐漸地陷入中共的統治中，那這些利益只能算是誘餌，不能算是利益；再說兩岸和平，固然是台灣人民所企求，但如果中共是那麼差，卻硬又要併吞台灣，那台灣人民為了保衛自身利益，在道德精神上當然要有不惜一戰的決心，總不能讓中共，「拳頭大就拿去吃」。座談會中獨台派人士，就極力主張兩岸降溫，反對現在直航，台獨派人士更抨擊統派人士，不喜歡美國賣F-16戰機給台灣，是典型的吳三桂心態。

台灣的在野統派，承繼著50年代台灣社會運動的思潮，在50年代當時以中華民族意識為本位的祖國統一主張，的確反映著當時多數台灣人民的心聲，具有高度的道德正當性（並非如林濁水所言，具有吳三桂心態）。然而，時至今日，由於兩岸生活差異的出現，這個思潮已產生巨大的改變，取而代之的，正是所謂的「台灣優先」、「台灣本位」的概念，這些概念已逐漸深入台灣人民的心中，被台灣人民所認同了。

台灣的在野統派必須嚴肅的正視這樣的事實，正視40年來，台灣社會在政經條件的演變下，所產生的意識形態上的變化，從台灣本位的立場，去建構其新的統一理論，不能老是停留在早期冷戰對峙下的美國外力因素，以及中華民族、中華文化的本位立場，否則將無法切入台灣社會的脈動中，難以取得應有的道德正當性。

其實台灣優先或台灣本位的立場，並不必然導致獨台或台獨的結論，之所以出現獨台或台獨的主張，乃是和台灣內部的階級運動有關。

就台灣的官僚壟斷資產階級來說，有幾個因素的考量，使它採取了獨台路線。第一、它是台灣的統治階級，它必須緊緊地維護台灣的獨立自主，才能保障其階級的政經利益。第二、中共是其強大的宿敵，雖然近年來兩岸關係已解凍，但統一對其來講，充滿著難以掌握的變數，又很難依其階級利益的構想來進行統一，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拖」，以待大陸產生和平演變。第三、這個階級早期利益的形成，是依賴軍事獨裁及代表全中國的法統，如今雖兩岸關係有變，島內也面臨本土化的改革，但一個中國的原則仍然不能全然拋棄，否則不但落入階級內部非主流派鬥爭的口實，同時還將難以藉一個中國的原則，來壓制島內急欲奪權旳中產階級台獨聲浪。況且放棄一個中國的主張，可能引發兩岸關係的緊張，進而危及其階級的既得利益。

以上幾點階級利益的考量，遂構成台灣官僚壟斷資產階級的獨台主張。

至於台灣的中產階級（包括中小企業主及中高級知識份子）運動，有以下幾種因素規定它走向台獨的路：

第一、其經濟成長的過程，沒有特權壟斷關係呵護，只有在台灣資本主義體制下，純粹地依靠經濟機能上對台灣勞工的剝削行為，點點滴滴，辛苦地累積其財富，因此在此種經濟性質的規定下，它一方面具有反國民黨特權壟斷的意識，另一方面又具有反社會主義反共的思想本質。

第二、台灣40年來的經濟發展主要以美日資本主義國家為中心樞紐，而此階級之經濟利益也來自於與美日的掛勾，連帶地其意識型態也深受歐美資產階級民主思潮的影響，具有深厚的反國民黨封建獨裁及反共的雙重屬性。

第三、既具有反國民黨反共的階級本質，則針對國民黨的「中國」外來性及大陸現階段人民生活的較落後性，而採取反中國的獨立運動形式，乃是其階級運動的最佳策略。

以上獨台或台獨的主張，都是從台灣本位上思考，但因其隱含著少數階級的自私性，故很難說它具有道德上的正當性。

至於占台灣人口多數的工農階級，由於至今尚未形成自主性的階級運動，其政治行為率皆附和著以上兩個階級，沒有自主性的政治主張。因此其統獨立場，尚難預做定論，不過由於其階級利益和上述兩大階級，有著明顯的不同，乃至對立，因此一旦其自主性的階級運動形成，其對中國大陸狀況的理解，對統一是不是一定會降低台灣的生活水準，對統一是不是一定就是「併吞」等等，一定會有不同的看法，對兩岸關係也會有不同的定位。因此屆時其主張統一或獨立，才是統獨道德正當性的最後驗證，因為他們才是真正代表著台灣多數人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