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慰安婦!

梅桑榆


在北平、天津、上海、武漢、廣州及瀋陽、長春等城市的日俘集中營(區)中,有一種人既不屬日俘,也不屬日僑。國民黨軍方在誠字第三號訓令中,規定將這些人「集中於另一指定地區」。這些人就是日本隨軍慰安婦。

「隨軍娛樂所」

日本《廣辭苑》對「隨軍慰安婦」一詞的解釋為「隨軍到戰地部隊、安慰過官兵的女人。」簡言之,隨軍慰安婦即隨軍妓女。她們是日本投降以後,滯留在中國的命運最悲慘的女人。

中日戰爭爆發後,日本侵略軍每到一地除野蠻強姦婦女外,還頻頻出入妓院,致使性病在軍中蔓延,戰鬥力也因此削弱。同時,日軍的暴行也受到國際輿論的強烈譴責。日本軍部為了對士兵的性慾問題加以統制,開始建立管理賣春制度,計畫徵集由軍隊直接管理的隨軍慰安婦。

從1938年到1945年,日軍募集運往前線的慰安婦總數達10萬人左右,其中大半為朝鮮女性。而在朝鮮人慰安婦中,多半是以強迫和欺騙的手段徵集的。

日本軍部開始募集慰安婦,是由在日本做「花柳」生意的人出面進行的。最初募到的婦女大部分來自妓院、花酒店和私娼寮子。募集者給應募婦女每人一千元預支金,聲稱到部隊後,伙食一律由軍隊供給,其他生活也由軍隊負擔;應召婦女靠賣淫收入還清一千元預支金,即可恢復自由之身。在應募者中,也有一部分是處女,應募者的條件,要求身體健康,無性病,年齡在18至25歲之間。這些婦女經過軍醫的嚴格檢查後,被送往中國以及其他戰場。

由於日本陸軍在運輸規則中,不准婦女上運輸艦,可以運輸的生物只有士兵、軍馬、軍犬、軍鴿等,因而只得把慰安婦當作「軍用物資」運輸。

第一批渡過東海,運到中國的「活物資」,被收容進上海其美路沙涇小學。與此同時,在遠離市中心的軍工路附近的楊家宅營建「慰安所」。

慰安所是一些木造簡易房屋。四張半榻榻米外加一個土地間的小屋,10間一棟,共約10棟,沒有管理處,這些建築物的外面拉起圍牆,遠遠看去,有些像倉庫。各個房間的板門上寫著房號,一進門就擺著床,有一扇30公分乘50公分的小窗。窗玻璃奇特,下面三分之二是毛玻璃,上面三分之一是透明玻璃,以使室外的人必要時可以監視室內男女的行動。屋頂是白鐵皮做的,一下雨就發出巨大的聲響。這個慰安所當時定名為「隨軍娛樂所」。

每個士兵3分鐘

從1938年春末起,慰安所在中國各日軍駐地相繼建立。從此,隨軍慰安婦便在日本陸軍組織中固定下來。各地日軍部隊士兵與慰安婦的比例從30:1到300:1不等。

隨軍慰安所被一些日本軍官和軍醫稱作「衛生性的公共廁所」。慰安婦則被稱作野雞。在慰安所裡,性行為其慘無比。簡易房屋中,床上的褥子吸收了幾千人的油汗和污垢,慰安婦只穿一條襯裙或乾脆什麼也不穿,用被子裹著。接待在門外排隊等候的士兵時,便赤身裸體地仰躺在床上,一個結束,嘴裡便機械地喊著:「好了,下一個!」士兵們的表現也極其粗野。在慰安婦的枕邊,用過的手紙堆得高高的,彷彿一朵巨大的花朵。每個士兵的性行為時間,根據慰安婦的多少,規定為3分鐘至30分鐘不等。前面的人剛進屋,門外排隊的士兵就叫嚷著:「快一點」,叫進去的人心中發慌,無法從容行事。當然也有些士兵在進入小屋前,很有秩序地排著隊,默默地等候。

這些有固定「工作」地點的慰安婦,每天要接十幾個或幾十個士兵。日本人慰安婦每五天可以休息一天,而朝鮮人慰安婦則是連續工作一、二十天或更多的時間。

由於某些部隊沒有配給慰安婦,故有些慰安婦必須流動服務,這種情形比在慰安所裡悲慘得多。

1938年4月,一個叫島田俊夫的御用商人奉部隊之命,帶著20名慰安婦從上海乘軍用列車去杭州營業。原因是杭州還沒有慰安婦,士兵們在「飢渴」中。

火車由於害怕新四軍游擊隊的襲擊,每到一站就停車,晚上就在停車站上過夜,行進十分緩慢,火車在離開上海第三站停車時,站上擔任警戒的日軍發現車上有女人。問明情況後,當即要求她們就地營業。

於是島田就在悶罐車裡,用草蓆隔成一個個小的空間,充當臨時慰安所。規定每個士兵30分鐘,收費兩元。有些車站,由於警戒部隊太多,島田又規定每個士兵3分鐘,超過時間則加倍付錢。

一個一個撲上來

火車走了兩天半時間才到達杭州。而慰安婦在這段時間裡每人都掙了一千多元,就是說每人慰安了五百多名士兵。她們從早到晚沒有休息時間,有的身上還趴著士兵就打起瞌睡來。

在南方某地駐紮著六百多日軍。一天,一艘運輸船載來了20名慰安婦。很久沒有見到女人的日軍官兵欣喜若狂,有的竟興奮地大聲哭泣。由於慰安婦的日程表安排得很緊,僅在此地停留兩天時間,飢渴已極的士兵們當即在軍營的練武房內用幾條毯子隔開,然後像接受體檢似的排隊匆忙地進出。

練武房的屋頂由於空襲而變得百孔千瘡。天忽然下起大雨,雨水從屋頂嘩嘩地漏下來,把士兵和女人濺得渾身透濕,但是「慰安」並未因此中斷。倖存的士兵於戰後回憶當時的經歷說:

「被美軍機關炮穿了洞的天棚上,大雨像瀑布般往下傾瀉,男人女人被濺得渾身是水。明明是白天,卻陰暗如同傍晚。在昏暗的光線中,濕漉漉的女人身體就像塗了夜光塗料般閃著灰白的光。女的臉面我已經忘了,只記得她身體很瘦,但乳房卻大得脹鼓鼓的。在右邊的乳房上有塊紅痣。女人問我故鄉是哪裡,我回答是梨山縣。女人說,她是秋田縣的,那聲音像美妙的音樂一般。」

「雨水不斷地淋在我的脊樑上。正在進行中,家鄉的事忽然浮現在我腦際,我感到自己這種存在十分可憐。當我離開房間時,女人仰臥在那裡,說:您體面地死吧。我回頭看去,在黑暗中,女人正注視著我。她大概對每一個人都要說這句話吧!女人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枕邊,上面放著一個護身符袋。她的話使我無言以對。」

在南亞的臘包爾駐紮著三千日軍,某日,10名流動營業的慰安婦從特拉克島來到這裡。過了半年禁慾生活的士兵排了三公里長的隊伍。

每個慰安婦一天要接待三百個士兵,3分鐘一個,也要17個小時。慰安婦叉開雙腿仰臥在蓆子上,嘴裡啃著炊事兵送來的飯糧,一面讓士兵一個接一個地撲上來。一些粗暴的士兵使慰安婦差點兒吃下的東西嘔出來。

腰骨從坑裡露出來

日本投降之前幾個月,日軍在中國和南亞諸國戰場開始節節敗退,在一些戰場,日軍已呈土崩瓦解之勢,而與日軍同處在戰鬥前線的慰安婦,其命運比那些倉皇逃難的東北日僑還要悲慘。

當一些日軍部隊受到包圍,慰安婦們白天充當伙手或彈藥運輸隊,晚上還要慰安從陣地上歸來的滿身是血的士兵。

在某個日軍陣地上,當只有剩下80多名士兵時,一名上尉命令不能動的傷病兵吞下氰酸鉀自殺。然後對慰安婦說:「你們請逃命去吧!沒有理由為日本盡情義,保重生命回國去。我們要追隨士兵們之後。」

但是,日本人慰安婦勸朝鮮人慰安婦掛起白布投降,自己也吞下傷病兵吞的氰酸鉀。

然而,更可憐的是,士兵死後有勳章,可以得到撫恤金。而這些陣亡或自殺的慰安婦儘管死了,卻仍然受到歧視──她們既無勳章,也無撫恤金,甚至沒有任何人談起過她們的存在。

當部隊撤退時,慰安婦要靠一雙腳和男人一樣翻山越嶺,涉水渡河。她們飽受摧殘的身體和沒走過遠路的雙腳無法忍受強行軍的折磨,有的倒在路邊死去,有的掉隊失蹤。

在撤退或被圍中,飢餓常使慰安婦陷入絕境。有的女人瘦得像骨骼標本,蓬亂的長髮遮著皮包骨頭的臉頰,樣子十分可怕。

由於飢餓或疾病先死的慰安婦,還算是幸運的,因為還有人埋葬她。但活著的人也沒了力氣,坑挖得很淺。一次,一個慰安婦死了,活著的人挖了一個淺穴將她掩埋時,她的腰骨從坑裡露出來。士兵們又硬撐著有氣無力的身子,將她的墳培高。大家既不知道她的姓名,也不知道她的出生地。

更殘酷的是,有些身患疾病行動困難成了累贅的慰安婦和無法行動的傷病兵一起被用藥毒死。當衛生兵手拿著注射器向她們走近時,有的在地上爬著躲,一面哀求:「別扎!」「免了吧!」;有的抱著樹幹尖聲喊叫:「媽媽──」;有的則決然地伸出胳膊,說:「拜託您啦!」

一道做了俘虜

當戰況越來越惡化時,軍官們就對她們說:

「能跟著走的人就跟著走;想自殺的,聽任自由意志。自己不能自殺,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處置。」

「八‧一五」之後,倖存的慰安婦陸續進入各戰區日本軍妓、歌女集中營,或是收容所。她們有的是隨日軍一道投降的,有的是在戰場上和日軍一道做了俘虜的。

人們在攻下日軍陣地後看到的慰安婦,有的剃成光頭,穿著破爛不堪的軍服,渾身污垢,由於營養失調而面色土灰,形銷骨立;有的負了傷;有的正在病中苟延殘喘。

在雲南西南部一個叫太屯的小鎮上,有30多名慰安婦(她們是三百名中的倖存者)被軍方送進了當地收容所。這個收容所的條件十分簡陋,日本兵幾十個人擠在一間小屋裡,負了傷的士兵傷口黑紅,發出腐臭氣息。由於醫療條件太差,半個月下來,就死了好幾個日本兵。在死者的毯子下面,虱子亂爬,隨手就可抓起好幾個,虱子吃得又肥又亮,肚子裡吸滿了士兵的血。

慰安婦當然只能和士兵享受同樣的待遇。後來,這些慰安婦被送上卡車,運往昆明,在那裡等候遣返回國。

在上海、北平、天津、南京等大城市,醫療條件較好,被收容的慰安婦病患者尚能得到較好的救治;而在一些小城市,醫療條件很差,慰安婦患者被收容後,難免死去。

慰安婦中不少人染上了可怕的性病。但更嚴重的疾病還是肺結核。日軍部隊醫院或衛生隊,只對慰安婦的性病及感冒腹瀉等小病負責治療,一般不作內科檢查。即使是慰安婦訴說胸部疾患,也不給治療。一是當時軍醫沒有特效藥鏈黴素;二是肺結核病需要補充營養,安靜地休息,這對慰安婦來說,是無法辦到的。

在河南新鄉的一個臨時收容所中,十多名慰安婦,有三人患了肺結核,其中一人已開始不斷地咯血。駐紮新鄉的當地駐軍衛生隊沒有救治的藥物,只能給她們一些阿斯匹林和止咳藥。那個病情到了晚期的慰安婦,只有蜷縮著身子躺在角落裡等死。她不住的咳痰中帶著紫黑色的斑塊,臉色青黃,瘦得皮包著骨。

忍辱含垢度過餘生

夜深人靜時,她淒慘的哀哭聲時常將其他的慰安婦驚醒。但她們除了說幾句安慰的話外,毫無辦法。

這個慰安婦未等到往上海集中登船回國,便死在收容所裡。臨終之前,她叫旁邊的慰安婦從她的手提箱裡拿出一套半新的乾淨衣服,說:「請你幫我換上。」說完,便偎依在女伴的懷裡嚥了氣。

另外兩名病況稍輕的慰安婦則拿錢讓看守買來一些大蒜,每天擠一點大蒜汁煮湯喝,想以此使自己活下去,回歸祖國。

1945年末,成立了不久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首相金日成,派抗日軍幹部來中國接走了朝鮮人慰安婦。當朝鮮抗日軍幹部來到重慶收容所,接那些朝鮮人慰安婦時,她們和日本人慰安婦擁抱告別,個個淚流滿面。這些被欺騙、被強制徵集來的朝鮮婦女,好不容易盼來了回國的一天。但她們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作為慰安婦被日本兵蹂躪的歷史將永遠烙印在她們身上,儘管回到故鄉,這種恥辱卻是永遠也無法抹去了。

1946年6月上旬,重慶收容所裡的日本人慰安婦乘卡車經洞庭湖到漢口,然後又經南京去上海登船回國。

隨著日俘日僑大遣返的結束,在戰場非人生活折磨下倖存的慰安婦和日俘日僑一起回到日本。這些本來年輕活潑,應該成為好母親的女人,已變成了被魔鬼攫走了靈魂、榨乾血肉的皮囊。

慰安婦的歷史,自1938年開始至1945年8月15日宣告結束。但是做過慰安婦的女人,即使在回到自己的國家之後,仍然受到同胞的蔑視和政府的歧視。她們將背著這段無法磨滅的歷史,忍辱含垢度過自己的餘生。

(原載《對日索賠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