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向權力者說真話

反共主義對美國人生活的影響

庫克 講詞
何尚萍 譯


〔譯者案:1988年正當全球極右勢力回潮,進步勢力大幅消沉之時,11月12日,傳媒分析研究所在哈佛大學主辦了一次研討《反共主義對美國人生活的影響》的會議。紐約市立大學的約翰‧傑學院教授庫克(Blanche Wiesen Cook)在會上發表一篇評論,抨擊美國反共主義對婦女運動、和平運動、和左翼人士進行的為期七十多年的政治迫害,譴責了它對美國生活的「全方位」扭曲。在冷戰結束後的今天,這個反共主義者十字軍運動正為喪失「敵人」而四出「獵巫」之時──瞧瞧大衛‧杜克、帕特里克‧布坎南之流人士的行為,對於那些至今仍在宣稱西方傳媒「沒有意識形態色彩」,「為人民提供真實消息」的人士,也許這篇講詞有助於「反思」吧。因此草譯此文,以供自稱珍愛「新聞自由」、「自由表意」者參考。文章標題為譯者所加。〕

全方位影響

就反共主義對美國人生活的影響進行思考,就是對美國人生活的每一方位進行思考。我們這時代的每一時刻,都受到此一反共主義十字軍的波及,且因它而黯淡。當民主人士、改革者、進步人士、理想主義者和革命者為著每一問題而互相論戰之時,反共主義者在他們的目標之下團結一致:他們的目標是絕對地而且抗拒一切反對地維持權力與控制--從1886年爭取8小時工時的工會主義者到1905年經由平民主義者、進步人士和民主人士組織起來的世界產業工會成員。那些平民主義者,進步人士和民主人士被稱作是「虛假的吮蛋自由派、共黨支持者和同性戀」,按照喬·麥卡錫的說法,他們控制了「羅斯福新政」。對於反共主義十字軍,爭取種族正義、和平與莊正行為;婦女運動、醫療照顧運動、生育控制運動、反對種族隔離運動、反對殺蟲劑運動的人全都譴責作是共產黨。讓我們不要忘記,我們海洋中的魚類生膿瘡受污染,鯨魚拒絕返鄉,拉克·卡爾森由於想阻止真正的「死寂的春天」而被稱作是共產主義者。

美國思想中具有創造性的、細緻的、具有想象力的所有一切都遭受到反共主義的蝕灼而沾污和發酸。反共主義使美國心靈受束,使美國人心胸令人難信地狹窄。它污染了我們的論道;毀壞了我們國家的可信度;敗壞了我們的民主。經過數十年的「赤色恐嚇」、「紅色巡捕隊」、Mk-Lutre反諜報方案、地下與公開的特務活動、在每一洲進行反叛亂罪行,我們在世界上正處於道德孤立的地位。我們跟南非及其他殺人國家結盟,對於每一個爭取人類正義和民族解放的運動我們都站錯邊--當我們不尖叫之時,我們一直在咆哮,又捶又跳,手握著我們的槍砲、坦克和導彈;共產主義者!共產主義者!共產主義者。

倒底這些共產主義者是誰?大概是那些被下列問題所揭發出來的人:「你讀過卡爾·馬克思的書嗎?」「你對亨利·瓦萊士組織第三黨看法如何?)「你家招待過黑人嗎?」「檔案顯示你涉嫌同情下層社會的人。果真如此嗎?」「你是否曾就分裝血漿寫過信給紅十字會?」(在美國和美軍裡,血漿是種族上是分隔的--白人、黑人、基督徒、希伯萊人的血液在不同的血漿袋裡--直到1958年止。)「你曾否讀過湯瑪斯·佩因的書?阿普頓·辛克萊爾的書呢?」「當你去某甲家時,某甲的妻子見客時是否穿著正統衣裳?」

遭迫害的女英雄

我曾有幸寫過美國最偉大的婦女中的幾位英雄--他們全都被當作共產主義者受到聲討,全都被聯邦調查局跟蹤過,迫害過;她們全被攻擊作是「非美的」和危險的人物。

克里斯托·伊斯特曼是位女權主義者、爭取婦女投票權者、勞工律師和社會主義者。對於美國工作意外事故與法律關係,她是首批展開調查研究者之一,她為了工作場所的安全奮鬥,於1909年提出了第一個工人補償法案,它成為美國的典範法規。她於1915年(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創立婦女和平黨,她於1917年創立「美國民權聯盟」,──即最近廣遭誣蔑的ACLU,以在戰爭時期保障民權。1917年,她的雜誌《四光》(婦女和平黨的刊物,該黨後來成為「爭取和平與自由婦女國際聯盟」),曾以「瘋狂的歡悅」讚頌俄國(1917年)革命。大戰結束後她遭到迫害和騷擾。她是一位獻身理想的社會主義者,也是一位女權主義者,是1923年提出《女平等權利憲法修正案》四位婦女之一,當時她曾說,這是場值得奮鬥的戰鬥,就算要為它花費十年時間也值得。其後,她在女權運動上幾乎是孤軍作戰,由於她的社會主義觀點,也因她跟她弟弟麥克斯·伊斯特曼是激進刊物《解放者》的共同發行人,而被列入黑名單。《解放者》實際上做的是把革命的訊息從歐洲傳進封鎖革命消息的美國新聞界。由於迫害,她流亡到英國。她的放逐生涯既貧困又不快樂,1928年她以47歲英年返回美國後不久即逝世。

我首次得識伊斯特曼對廣大聽眾演說時的舉止,她憤怒時的滿面紅顏,她崇高的風度,以及她引發深沉諧振的聲音,來自於聯邦調查局檔案。該檔瑣細地紀錄著她從1919年直到她逝世為止的每一次公開露面的細節。

漫長的黑名單上開列著反共主義殘酷的犧牲者,他們英年早逝,死因被列為正常,而非謀殺。這名單,就如你們全都知道的,是很長的。它開始於1919年,那年聯邦調查局展開了「對宣揚改變現行統治形式的無政府主義者、布爾什維克、以及有關(煽動者)的有力的廣泛調查」。約翰·艾德迦·胡佛奉命主持其事。

1922年,陸軍化學部門一位圖書管理員,由於她是婦女而奉派前往聯邦調查局工作,以搜集「有關全美各地各種婦女組織的一切可能資料,尤其是那些對裁軍感興趣的婦女組織」。

麗里安·沃爾德--紐約 亨利街居民會、到戶護理服務、公共護理及公共衛生概念的創始人,她跟珍·亞當斯特別成為罪嫌。在1935年,珍·亞當斯去世那年,她的確被列為頭號「赤色份子」──「美國最危險的女人」。

不過在改革主義者公開露面的婦女圈子裡,艾侖諾·羅斯福在聯邦調查局的檔案最厚、最廣泛而且最複雜,也最能讓我們知道在美國政治束身衣的邪惡的設計師心目中什麼叫做「非美」,這檔案是一條川流不息的監聽大河,信件檢查、電話截聽、床下竊聽,卑鄙行為和製造半真半假訊息。首項文件日期是1924年2月15日,有關頒發和平獎給艾德瓦·波克是現在此校(哈佛)校長的祖父,頒獎委員會由艾斯瑟爾·拉普、艾侖諾·羅斯福和納西撒·梵得利普組成。當他們被視為急於使美國加入「非美」團體──「世界法庭」的最危險的國際主義者而被召往國會作證之前,他們被《紐約時報》稱作是「兩位名舍監和一個年輕的老處女」。事實上拉普比羅斯福老,是共和黨人佛蘭克·梵得利普的遺孀,不過老處女一向被視為比名舍監年輕。

艾侖諾·羅斯福的檔案令人驚奇。它包括閒話和傳聞,敵意信件及威脅性的冗論,它主要是她公開演講詞的選輯--實際上是她就國際和平、社會正義、犯人權利、種族融合、工會、法西斯主義下的受害人、逃避希特勒或逃離西班牙的難民,所寫的每一個字,所說的每一句話。其中包括她對類似法西斯主義者式的行為所作的批評,尤其是對聯邦調查局及「眾議院非美活動委員會」,自馬丁·戴斯的1938年委員會直到麥卡錫下台,所作批評。其中還有她在聯合國談人權,她跟俄羅斯協商的事在內,即使那時她已批評了俄羅斯。確實,一旦她敢於批評胡佛的濫權,她自己的反共主義就無法使她免遭壞脾氣的胡佛對她怨恨。

這告訴了我們更多有關反共主義對美國生活的影響。

自由派出賣自由

自由派人士也許能興緻勃勃,欣喜地,或者不太甘願地,加入反共主義十字軍。但反共主義者的十字軍可不給予區別待遇。事實在於,自由派人士曾想而且一直想受到他們的搜捕網的擁抱。

1936年佛蘭克林·D.羅斯福也許想封鎖西班牙以求獲得美國右翼南方支持者的選民支持,他做的如此過火,以致於無視希特勒的暴行達六整年之久而無片言隻語的抗議。然而反動派仍然進行了一場希特勒式的選戰;羅斯福和他的整個「新政」一直是他們攻擊的目標。赫爾斯特報系刊出了不休止的小調,其曲調是我們都熟悉的:

「赤色新政蓋蘇維埃印,
莫斯科親手附加背書,
在熱愛自由的大地上,
異教崇拜開花結異果。」

或者,更流行的小調:

「你親親尼格爾(蔑稱黑人」,
我吻吻猶太人,
只要老子願意,
就能常踞白宮。」

1938年11月9日,經過克萊斯特納赫特之後,美國和英國的抗議,儘管溫和的抗議,都使希特勒大為震驚;我所做的不過是殺殺共產主義者和猶太人;他們全是偽善、撒謊之徒,為什麼要抗議?

藉著擔心共產主義者的理由,美國六年之中拒絕猶太人入境,僅少數人例外,且一個都不准進入加拿大;羅斯福總統指派了一位法西斯主義者希里肯里奇·朗出任國務院簽證部門主管,後來把他升任國務院全歐辦公室主管;第二戰線直到1944年6月6日才出現;洛德·阿侖希魯克公開說,我們所願見者乃是納粹跟赤色群眾一決死戰使我們可以主宰一個疲竭的歐洲--在這些事實下,希特勒感到震驚不是沒有良好原因的。因此,四千萬人遭到屠殺;六百萬猶太人;20萬俄羅斯人;反對法西斯主義的抵抗者,吉普賽人、同性戀者以及那些符合希特勒的社會達文主義範疇的人;不值得活下去的生命。

反思

現在50年之後,我們停下來追問,到底是誰獲勝了?誰的展望對了?當我們看著四周進行中的大屠殺,其中有些殘酷的事實;3,800萬美國人生活在貧窮之中,其中3,000萬是未成年者。我們650億元的科研預算,八成用於軍事科研。三百萬美國人無家可歸。而當我們在計算時,那數目字正是尼加拉瓜的人口總數,我們在該國花費我們所缺少的,不再能承擔的錢,用於殺人、掠奪和強姦。我們焚燒了他們新建的醫院、社區中心和學校,所用掉的經費正是我們迫切需要用來建造我們自己的醫院、社區中心和學校的錢。而現在我們把風災悲劇當作武器。在世界面前我們多麼會討好賣乖啊。

其次還存在著每天死掉25,000名兒童這種難以令人置信的事--在全球它們每天都死掉這麼多人,死因是缺乏營養和本可治癒的天花、痢疾等疾病──一年大約死掉900萬到1,400萬人之多,它們全因遭到忽視在後殖民主義世界中希特勒範疇的現實:不值得活下去的生命。

而我們就在這裡,我們的言語墮落,我們的視野受創,我們的理解在玩弄字眼的現代主子們手下遭到扭曲變形。我們的學者把資本主義跟民主混同起來;把社會主義跟貧乏混同起來;而且譴責種族大屠殺中的受害者。當工業國家裡只有美國和南非拒絕使它們的人民享有任何一種全民醫療保險之時,我們不在乎地旁觀著。我們告訴我們的人民這都是為著至善,至善勝利!

但至善尚未結合成軍。我們仍然必須奪佔道德的制高點;向權力者說真話。在打垮了共產主義者之後,他們在嘲弄自由派。這是個有著巨大機會,巨大緊迫性的時刻。他們把嬰兒捲裹在一面美國國旗裡,傳播媒體盲目地渲染了它,而公眾不在意地鼓著掌。

這次會議和這個時刻代表著一次偉大的嶄新開端。我們正在組織成軍。這次會議是一件美妙的事。象徵著代表莊正、理解和政治積極者所構成的偉大結合。傳媒分析研究所和我們所有的盟友,所有的在場者,都致力於分析他們的言語,並把真話重新播放出去,以使我們都了解其意義──其基礎及現實。

我們需要明確指出那嬰兒並未受到美國旗的庇護:那嬰兒是被鐵絲網束縛起來了;那嬰兒在挨餓,奄奄一息。我們需要拆除那鐵絲網;我們要哺育它,教育它,激勵它,並且熱愛那嬰兒。我們能做到。我們決意做到。這是我們的戰場。我們選擇了它,而且我們應該樂於戰鬥,享受進行中的奮鬥。

我今天願在此特別向兩位戰士致謝,他們在教導我如何酣戰不懈方面惠我良多:一位是吉姆·阿隆森,他在所寫的《新聞出版界與冷戰》中為我們展示出言語多麼至關緊要,語詞在心理戰和政治戰中的用法如何;他對獨立新聞工作和獨立新聞工作的力量與正直所做展望,對我們意味深長。還有桃樂西·希里,她一向是位激勵人心者,她在廣播新聞工作和太平洋電台的工作鼓舞著我們很多人。桃樂西·希里勇敢的言詞,廣闊的視野,對我尤其意義特殊,我永誌難忘那一時刻;在洛杉磯一個春天的日子裡,她說:「我不患胃潰瘍。我永不患胃潰瘍,我贈送胃潰瘍」。

到底:救一條命,就是救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