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人治台」是達到「一國兩制」的最佳途徑

最近國民黨內部為了總統選舉方式吵翻了天，差一點鬧分裂。三中全會雖然「和平」解決，但誰都知道那只是假象，並沒有真正「擺平」。現在國民黨「直選派」國代醞釀和民進黨合作，可見得「戲」會一直演下去，我們也可以一直看下去。

但是，在這裡我並不是想裝出看熱鬧的樣子，而是想從「統派」的觀點來看「總統直選」所牽涉到的台灣政治生態問題。我的看法很「怪異」，可能很不合乎許多「統派」的口味。不過我覺得還是可以提出來談一談，交換一點觀念。

國民黨「委選派」的許多人認為，總統直選簡直就是為「台獨」張目，萬萬要不得。郝柏村三中全會之後在立法院回答鄭余鎮的問題時也明白警告鄭余鎮，千萬不可把總統直選和台獨扯在一起。許多主張直選的人具有明顯的台獨傾向，這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因此，「統派」先天上不大喜歡談這個問題，應該是可以理解的。我的看法表面上的「荒謬絕倫」也就在這裡，因為我相信：總統直選有助於「一國兩制」的推動，應該加以支持。

我的「推論」的第一個起點是：一個長期實行一黨專政的國家，在舊政權喪失「合法性」之後，重新建立政府的「合法性」的最有效捷徑，就是公民直接選舉總統。東歐和蘇聯各共和國都是如此，而且已經有學者解釋過這種過程的必要性。

理論上來講，國民黨的一黨專政的階級屬性當然和蘇聯、東歐的共產黨截然不同。但是，就統治形態來講，也不能否認它的類似性。至少我們可以問，在台灣日漸民主化的過程中，國民黨怎麼樣才能夠把老的「統治」「合法化」？老國代、老立委、老監委都退職，中央民意代表全部改選，這樣就可以好了嗎？那麼，人們可以問：為什麼連菲律賓、韓國都可以「直接」選總統，而我們的「民主」卻必須到此為止，請「代理人」為我們選？如果我們回答：憲法規定，總統必須由國大代表來選，那麼，人們會問，為什麼不能修改憲法？如果有人（假設他是國民黨黨員）敢於坦白說（其實這種人不是沒有），國民黨有可能在直選中輸給民進黨，所以不能直選，那麼，人們可以直率回答：哦！原來國民黨訂的「民主制度」就是要保障國民黨「不輸」，這也算「民主」嗎？

所以，從理論上來講，一黨威權體制轉移到多黨民主體制的過程中，公民直接選舉總統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應該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但是，在台灣為什麼會引起軒然大波，許多人「奮不顧身」的為「委任選舉」大聲疾呼呢？原因很簡單，台灣內部隱藏了一個最大的矛盾，這是東歐、韓國、菲律賓各國所沒有的，那就是：省籍衝突。

在李登輝擔任黨主席之前，國民黨基本上是由外省籍的黨、政、軍勢力所主控，本省的地方勢力及資本家只是依附性質。依此而言，國民黨統治台灣的前30年，「基本上」是以「少數」外省人來統治「多數」本省人的形態。

在台灣民主化的過程中，如果一個由「多數」台灣人的政黨組成的反對黨，有能力擊敗「少數」外省人主控的國民黨，那麼，情勢就會簡單多了。問題是：台灣民主化的過程並不是循著這種方式進行的。

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可以看得出來，作為主要反對黨的民進黨，雖然基本上由台灣人所組成，但並不能代表台灣的「主流力量」。台灣的「主流力量」還是留在國民黨內，就是原來依附於國民黨的地方勢力及大資本家。不同的是：原來作為依附性質的這一力量，以黨主席李登輝作為領導人，現在已足夠對抗傳統的外省老黨工、軍、特勢力，甚至有凌駕其上的趨勢。

近年來，台灣政治發展的主要問題，其實不是民進黨和國民黨的競爭，而是國民黨內台灣主流勢力（即主流派）和外省老黨工、軍、特勢力（即非主流派）之間的鬥爭。去年年底「修憲國代」的選舉，至少可以證明，民進黨要和國民黨競爭，短時期內是無法達到的。而作為民進黨主流派系的美麗島系，和國民黨主流派之間互相支援的「曖昧關係」，也是有目共睹的。我們可以想像，必要的時候，民進黨（至少是美麗島系）可以和國民黨主流派聯合起來對付非主流派。現在，國民黨「直選派」國代準備和民進黨聯合提案，不就是最具體的例證嗎？

簡單來講，國民黨內台灣主流力量和民進黨所代表的台灣次要力量的聯盟，在現在及未來，都會不斷的向國民黨內的老外省黨工、軍、特勢力施壓，要他們放棄更多的權力，好讓「台灣人」真正的「主導」台灣的政治。這是當前階段台灣政治發展的主脈。

去年年底「二屆國代」選舉民進黨失利後，國民黨可以主導「修憲」。正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國民黨主流派突然把民進黨修憲主張中最有民意基礎的「公民直接選舉總統」「據為己有」，攤上牌桌，要非主流派認可。對非主流派而言，主流派的「一夕變更政策」，實在有如「政變」。因為這樣一來，主流派可以藉著旺盛的民氣，靠自己的力量選上自己的總統，並可藉著這一威勢進一步的壓迫非主流派讓出更多的權力。很明顯，「總統直選」變成國民黨內台灣主流力量向老外省黨工、軍、特勢力爭權的最有力武器，非主流派雖然因面臨生死關頭，誓死抵抗，因而在三中全會爭得「兩和」之局，但長久而言，則無法抵擋台灣政治發展的大趨勢，非讓出更多的權力不可。

根據以上所說，我們可以下結論說：「總統直選」是台灣政治主導權由國民黨外省老黨工、軍、特系統手中完全移轉到黨內台灣主流力量手中的最有力「象徵」。最直接的證據是：民進黨雖然被主流派「挖」走了手中的「王牌」，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在幫主流派的忙。

講得更簡單明白：只有透過總統直選，台灣人才會覺得，人們真正掌握了台灣的政治，而「外省人」則應居於他們所應得到的「少數」地位。

說到這裡，我可以想像得到，有人馬上會驚呼：這不是「台獨」嗎？怎麼會是「一國兩制」呢？

但是，我想反問的是：假如台灣真有一天要和大陸坐下來談「一國兩制」問題，「台灣人」是要由他們主控的政府去談呢？還是由現在李、郝分治、共治的政府去談呢？當然是前者，而不是後者。不管合理還是不合理，「台灣人」先天上就不太願意相信，逐漸失勢的外省力量會以台灣大部份人的利益為前提去和大陸談兩岸問題。他們寧可相信，外省力量可能「挾外以自重」，不可不防。這就是為什麼「出賣說」盛行不衰的原因，也是有人寧可相信葉菊蘭所說，郝柏村說陳長文帶信給鄧小平的原因，這是他們心裡最大的「隱憂」。

怎麼樣去掉這個心結呢？我覺得最簡單的方式是：讓代表多數台灣人的力量主控台灣政治，由這樣的政治主導兩岸政策，他們就再也沒有理由說「出賣」，說「施琅」了。

我曾經把我的想法說給一個溫和的台獨派的朋友聽，然後問他：如果由李登輝主控大陸政策，他放心嗎？他說：可以放心。我又問他：如果台灣的政治是由台灣人主控，他可以接受「一國兩制」嗎？這回他立刻反駁：你怎麼可以相信中共會「守信」？我說，「假如」有一種擔保讓他可以信得過呢？他回答說：他不相信中共可以提得出這種擔保，但如果「真有這種可能」，他可以接受「台灣人」主控台灣政治下的一國兩制。

所謂「一國兩制」，按我個人的理解，應該是：台灣回歸中國，但「高度自治」。但是，請問：「高度自治」是不是意謂著，占台灣人口最大多數的「台灣人」，對台灣事務有最大的發言權？又請問：像現在這種李、郝分治、共治的局面，可以算是一種合乎「民主」原則的「自治」嗎？

也就是說，我個人相信：只有當台灣內部的民主發展到達較理想狀態時，一國兩制才有落實的可能。或者，反過來說，只有在台灣內部的民主發展到達較理想狀態時，實施一國兩制才不會出現大問題。

有的人也許會說，你說的也許有道理，但如果「台灣人」基於民主原則主控了台灣政治時，他們卻主張「獨立」，你怎麼辦？

我個人相信，只要台灣人逐漸主控台灣的政局，「獨立」的聲浪就會逐漸減少，但這一點推論起來很麻煩，而且也未必能說服人。不過，在本文論題的範圍之內，我可以這樣問：是不是因為害怕台灣人主控台灣政局會導致「獨立」，因此就必須繼續「挾持」或「希望」原本居於少數的外省力量，仍然保有他們現在那種「不應得」的比例的權力呢？

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麼，人們會批評說：為了「統一」，是否要這樣不擇手段，這樣，「統一」有什麼價值？至少我們可以說，藉這種方式而得到的統一，很難避免災禍，而且也不是長久之計，應該「戒慎恐懼」才對。

那麼，我們除了朝台灣繼續民主化的方向努力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我們必須堅信，「台灣民主」跟「一國兩制」絕對是可以調和，而不是矛盾的。在這種前提下，我們應該贊成「公民直接選舉總統」，因為這是台灣朝向民主發展的最重要關鍵之一（當然，這並不等於主張，賦予總統過多的權力，這一點務必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