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往何處去

前 言

4月25日俄羅斯的大選不僅是國際「矚目」的大事，而且是西方七強總動員，參加葉爾欽的助選。筆者為了趕《海峽評論》的截稿，未能等待選舉結果的揭曉，好當「事後諸葛亮」。但是由於政治權力鬥爭的雙方，已擺好鬥爭到底的架勢，因此這次選舉僅是一個回合，「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雙方都可以「號稱」勝利。俄羅斯乃是中國接境的超級核子大國，中國人不能不關心它的動向，何況從蘇聯戈巴契夫當權，蘇聯解體，俄羅斯內部的政爭，到將來西方盼望的俄羅斯再解體，是中國學習「和平演變」最佳的政治史，這是筆者為文之意。

志在必得

俄羅斯總統葉爾欽，實際上是通過了早期仍擁護他的議會授權，在俄羅斯實行獨裁統治，這一年多來，他在經濟上用西方經濟顧問採取「震盪治療」；在物價和交換上，企圖從計劃經濟一步到位，進入市場經濟，結果是物價飛漲，生產秩序大規模破壞，人民生活困苦；在外交上則拋棄過去自主外交，一味以美國馬首是瞻，乞求西方能大發善心，慷慨施助；政治上則一意孤行，使用他的獨裁權力，造成離心。特別是在外交上的屈辱，只換得西方空言許諾，而未獲得實際援助，使過去支持他最強烈的俄羅斯的民族份子有被騙之感，而過去為擺脫蘇聯中央控制而支持他的各大企業集團，也因「震盪經濟」失敗，而和民族主義份子一起反對他。

葉爾欽的情況，在四月初的全體議會召開時，一度很不妙，德、法的外交家和情報單位甚至已主張放棄葉氏，準備和反對派接觸。還是有戰略眼光的美國前總統尼克森，親自前往白宮說服克林頓總統，把他從埋首國內經濟政治中拉出，全力支持葉爾欽，搶前和葉氏作高層會議並發動於西方七強會議中，對俄羅斯重作300億美元援助的許諾。

這300億美元大部分是有名無實，規定150億用來應付俄羅斯早已停付的外債，西方也無可奈何；一部分是慷世界之慨，100億來自貨幣基金，而且貨幣基金的條件嚴苛，去年準備的幾十億也分文未動，看來還是有名無實。另外40億來自世界銀行業，是規定轉化公有企業為私有企業之用，搞不清楚的是怎麼執行，是準備貸款給誰？到頭來還是讓外資去廉價購買國營企業。

這些全部的援助都以貸款方式進行，而且還有嚴苛的條件，援助即是要葉氏能繼續掌權才給，美國為幫助葉氏加把勁，還特地把去年在布希政權下早已通過，但遲遲未發的五億美元作緊急撥出，作為高級軍官解決住房問題的專用款項，作為特定的私人和國營企業補助，這筆錢有點像競選紅包。

儘管老百姓中絕大多數因為無法生活已對政府失望，但其中的確有一小部分人靠現行政策發了起來，現在莫斯科與坐以待斃的退休老人相對的是供不應求的賓士轎車，這一小部分人是葉氏的堅決支持者，葉氏還對電視媒介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地方首長多半是他指派的（地方議會則由上述原因多成了反對派），這都是他在擁有獨裁權期間佈置的。

除了上述西方的競選紅包外，他還有一批西方現代化訓練出來的助選員（這批人是在上次葉氏競選俄羅斯總統時，在蘇聯總統戈巴契夫允許下，由美國基金會贊助美國顧問訓練出來的），可謂佔盡優勢；反之和他爭權的議會根本不能代表一般老百姓的人心，這些人大部分是他以前的共產黨老同志，一起出來把蘇聯推翻，把戈巴契夫趕走，而且這些反對派是一盤散沙，意見不一，他們絕大部分只是反對個別政策，而非反葉。為此，葉氏已在這幾個星期間來個戰略大急轉，在對大學生演講時聲明已決心放棄「震盪治療法」，對礦工演講時又決心穩定物價，和前此對西方國家的許諾相矛盾，不知要人相信那個？

總之，由於缺乏選擇和人民普遍的絕望，一般預測是低投票率，而葉氏仍可能過半數，雖然不符合俄羅斯議會規定的超過選民半數的要求，但在西方國家和軍方特務實力集團支持下，葉氏仍可以宣佈勝利。（最有力的證明是美國克林頓當選總統也不過是全部合格投票人百分之廿四左右，他照樣宣稱老百姓是給他全面權力）。

西方對俄羅斯的兩種策略

俄羅斯雖較解體前的蘇聯人口減少近三分之一，但是仍是舉足輕重的超級軍事核子大國，而且科技多方面領先，工業基礎雄厚，境內資源豐富，更特別的是人口教育素質之佳，與任何西方強權相較毫不遜色，因此如假以機會，政治穩定，經濟政策走對路，國力將很快恢復，加上對周圍獨聯體國家的固有吸引力，有可能再回到昔日超級大國情況與美國爭霸，這是西方國家所擔憂的。

西方國家應付俄羅斯的再起有兩種策略思想，一種是代表美國政府主流的「霸權主義派」，這些人念念不忘美蘇攜手分霸天下的盛況，而今這另外一霸俄羅斯雖已不成氣候，但能咬傷人的爪牙尚在，如能似過去一年一樣，唯「美」是從，則美國則可趁此機會在歐洲、中東和亞洲實行「驅虎趕羊」之計，經營長久的霸權，再者現在俄羅斯大門敞開，正是培養資本家及代理人，把俄羅斯徹底改變，納入西方軌道難得的機會，何況俄羅斯民族問題嚴重，社會分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深入控制才能防止俄羅斯再起，這種主張的人因此全力支持葉爾欽，視反對葉爾欽的人為仇敵，這些人中還包括前總統尼克森和美國熱心推銷「美式民主」的自由派。

主張另一種策略思想的包括西歐的政界和美國的縱橫家季辛吉之流。對西歐來說，俄羅斯成為強權，或國家大混亂，都是一個災難，美國四出爭霸是不切實際的想法，特別對俄羅斯的援助，美國是採取「你出錢我請客」的辦法，對已投入400億美元的德國更是表現冷淡，季辛吉更反對西方干涉俄羅斯的內政，認為此舉會引起軍隊民眾的反彈，而且現在政治鬥爭的葉爾欽政府派和哈斯托拉夫議長為代表的議會派，都是主張民主，擁護改革，只是所代表集團利益不同，因此主張改革的步伐，和政府資金流向的優先順序有所不同，他們強調應將有限的資金，一部分及時的援助其他獨聯體國家，使它們政治經濟能獨立自主，如此才能維持歐洲的長期安定。實際上，西方為報答葉爾欽外交的合作，盲目支持，甚至默認俄羅斯搞「門羅主義」，欺壓其他獨聯體國家，美化葉氏實行獨裁不民主的行為，有人擔心是否又在培植一個「新希特勒」了。

俄羅斯文化的致命傷

記得80年代初有西方的專家就蘇聯的經濟社會分析，認為蘇聯與西方國家相較，是個超穩定型的社會，目前這些文章成為笑柄，顯然這些專家忽視了精神文明對社會的強大作用，一個國家的精神文明有缺陷時，很容易被「外因通過內因發生作用」，發生「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現象。但是說俄羅斯是超穩定，筆者是贊成的。以今日俄羅斯幅員遼閣，人口多雜，在物價飛漲，人民生計無著，軍隊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俄羅斯冬天都在華氏零下，這情況下，西方預測的大恐慌、大動亂沒有發生，據最近去過的朋友告知，至少社會秩序比美國好，種族暴亂比印度少，而且社會公德心比我們兩岸的人民要高，但是知識分子的盲目崇拜西方卻是致命傷。

俄羅斯在歐洲是崛起較晚的國家，當西歐已在接受羅馬文明洗禮時，它是有段時間在蒙古族統治下的野蠻民族，因此它對西方文明始終有落後一截的自卑感，後來彼得大帝以全盤歐化，進行革新，才開始強大，向外擴張，讀者需知這種歐化是食、衣、住、行、育、樂的全盤進行，對上層社會心靈的影響可知，偏偏不巧在俄國大革命推翻沙皇之後，以鐵腕統治執行共產制度的大獨裁者史達林，不但來自下層社會，而且是非俄羅斯族的喬治亞人，俄羅斯高級知識分子和上層領導對史達林和他一手建立的共產制度，所表現出極端非理性的排斥，可以從戈巴契夫、葉爾欽、索辛尼金等著名人物的情感中表達出來。

當蘇聯的高級知識份子和政客，不遺餘力的對兩三代人建立的信仰加以鞭韃摧毀時，他們對西方物質文明的迷戀及經過糖衣包裝的西方民主自由的崇拜是令人驚訝的。已等待多年的西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而給它致命的一擊。

俄羅斯能再崛起嗎？

俄羅斯的前進，維繫在其經濟的發展，而經濟是否能走上軌道，則端賴於政治的穩定，這個道理從「中國經驗」中可以學習到，政治的穩定則不是要求一黨或一派獨霸，因為從矛盾論來說，這是自取滅亡之道。因此要政治穩定，即要懂得鬥爭，也要懂得妥協。妥協是對雙方實力的承認，對雙方都有好處，問題如果一方上頭有外國撐腰，外頭有存款房子等待，而且有保證緊急時可以空運撤退，則拚死到底，妥協難矣。

現實的例子，拿美日護照搞台獨，拿英國護照搞港獨的都是一付打拚的架勢，就是這個道理。筆者的觀察，俄羅斯的內部應妥協而不妥協，而且每逢海外喊打聲叫得越高，裡面就鬥得越厲害，大概也是同樣的原因。

總的來說，不論4月25日的公民復決結果如何，某方也許暫時佔上風，打鬥繼續下去，但在一年多來的震盪政治和經濟，中央失控，地方利用其自主權穩定政治，改革經濟，已逐漸站穩腳步，反過來給中央的整合帶來壓力。

這次葉氏在各地方競選時，所表現出的策略轉移，雖主要是為了拉票，也是有這個因素存在，另外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將是葉爾欽的健康問題。現在西方賭注全在他一人身上，而他在和副總統魯茨科伊，首席大法官佐爾金反目之後，已成撐天獨木，他過去的健康情況本就不好，這種拼老命的辦法，大概一年多就要出問題。

各種條件來看，俄羅斯還會爬起，但是時間的因素很重要，時間拖得久，投機者有更大的機會如白蟻蝕木一樣腐蝕經濟，換成他們國外銀行的存款，更嚴重的是把俄羅斯領先世界的科技知識庫，讓時間流水白白流失掉，時間將決定俄羅斯將來是甚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