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捍衛祖國的科學家們致敬

序惜時著《向太空要和平--中國核工業史話》

王曉波


三年前我就拜讀了惜時老人黃東之(爾尊)先生這本書稿,當時的書題為《逼上太空》,而令我這個科學的門外漢感動不已,和希望有更多的讀者能讀到這本書。在《海峽評論》發行進入第三年後,終於有能力出版黃老的這本大作,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也能讓黃老辛勤寫作的成果可以呈現在讀者面前,更讓台灣的讀者瞭解海峽的那一邊40年來尚有一群隱姓埋名與名利絕緣的科學家,為了捍衛祖國的生存與獨立奉獻了自己的青春和人生。

以「醜陋的中國人」自辱

從小讀中國近代史,每每痛恨於中國的落後,不得不在「船堅炮利」下屈服,而割地賠款,而喪權辱國。最後,只有自慚形穢的以「醜陋的中國人」自辱。

中國真是那麼令人絕望嗎?中國人真的那麼醜陋嗎?「存在即合理」,絕望和醜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從「鴉片戰爭」以來,在割地賠款和喪權辱國下,中國逐漸淪為列強的半殖民地,而受到列強帝國主義嚴酷的剝削和壓榨,統治階級從來是不會自己承擔外力的剝削和壓榨的,而是將其轉嫁到被統治的廣大人民。在民不聊生的情況下,民變和革命並起,外國的侵略和國內的內戰交織,並且在外國的挑動下,更是內戰不已。民生凋敝、烽火連天、哀鴻遍地,動亂不已,正是近代中國歷史的寫照。究其原因,由於中國沒有「船堅炮利」,中國要為自己的落後付出歷史的代價!並且,我們也付出了一百五十年的代價。

列強的進步和文明的「秘密」又在那裡?美國原住民協會教育委員會委員康寧(Hans Koning),去年在紀念哥倫布發現美洲五百週年時,發表《重寫我們的歷史》(Monthly Review, July-August, 1992 Vol. 44 No. 3)一文,文章中說到:

「我們必須告訴子孫:西方工業的繁榮,主要靠征服而來的殖民地與奴工的血淚。保守估計,1492到1800年,西方在美洲的掠奪物,以1914年以前的金本位美元幣值計算,數額遠高於1800年一年間歐洲工業總資本投資額。奴隸為我們付出工業革命的代價!」

愈來愈多研究日本的學者也發現,明治工業化的完成,主要依賴了《馬關條約》和《辛丑條約》的中國賠款,及日本對台灣和朝鮮的殖民。

歐洲征服美洲靠的是「船堅炮利」,日本取得中國的賠款及朝、台殖民靠的也是「船堅炮利」。馬克思說,資本主義的完成靠的是對無產階級剩餘價值的殘酷剝削才得以資本積累,才得以完成資本主義。那也只能是部分的真理,更主要的部分是對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掠奪和壓榨。

打破中國落後的惡性循環

以《馬關條約》為例,二萬萬兩賠款再加上還遼的三千六百萬兩,本息償清的總額就等於當時大清帝國三年的國庫總收入。中國連戰爭賠款都賠不起了,又那有餘力從事建設。賠不起就借,借不動就押,海關抵押了,礦權抵押了,路權抵押了。近代的中國不但沒有像列強一樣向外掠奪,來從事資本積累,並且,連自己國內的積累也被掠奪一空。

當這些外國列強的掠奪轉嫁到廣大人民的身上,民不聊生亦是必然,並且沒有一個政府是可以在民不聊生的狀況下進行有效統治的,民變、革命、動亂和內戰就必然繼之而起。

中國因落後而被侵略,因被侵略而革命內戰,而動亂不已,又因動亂不已而更落後,這個「落後-侵略-內戰-動亂」的惡性循環,成了近代中國悲劇歷史的夢魘。

如何將此中國悲劇歷史的惡性循環煞車,「解鈴還需繫鈴人」,答案還是要回到「船堅炮利」。一個足以自衛的強大中國,已是好些代中國人的夢想了。

「船堅炮利」所意味的不僅是中國的自衛國防,而且是整個中國的科學知識和工業技術水平,更是未來中國經濟發展之所繫。有了「船堅炮利」,才能保證一個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仍能屹立於現代世界各國之列,才能保護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民族的生存發展,才能建立整個中華民族的民族自信心。

如何打破近代中國歷史落後動亂的惡性循環,唯有建立中國自己「船堅炮利」的國防工業。但這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為中華民族打下科學的基礎

1988年,我第一次回大陸探親,就見到幾位從事尖端科技的科學家,返台後,我在《40年來家國-探親歸來的省思》一文中有如此的記述--

「尤其令我感動的是一些國家科學院的科學家,以他們的尖端科學的研究,國外都可能是上萬美金的月入,但他們卻是拿二、三百元人民幣工資,每天騎自行車到實驗室。誠然今天有許多大陸留學生受不住國外待遇的引誘而不願回國(台灣何嘗不如此),但大陸的科學家他們還是孜孜矻矻的堅守自己的崗位,並且,還有一些放棄國外高薪回來的。

「我也詢及他們,難道不認為現在的待遇太低,研究條件太差嗎?他們也是人,當然也有不滿。但他們告訴我:『在國外,研究做得再好,終究是別人的。在國內,一切的研究成果是屬於自己的。』我再詢及他們的政治信仰,而得到的答案卻是:『政治信仰不重要,中華民族要在世界上站起來,就需要科學發展,我們是為未來的中華民族打下科學的基礎。』面對著這些科學家,我感動,也自慚形穢。」

拜讀了黃老的大作後,我才對中國發展核武和核工業的過程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其艱難的過程可謂可歌可泣,尤其是當那些懷抱為祖國獻身崇高理念的青年科學家們,從世界各地排除萬難奔赴祖國。當時的核武研究是極其高度的機密工作,一旦投身就是「銷聲匿跡」、「隱姓埋名」,與名利絕緣,在那條件極艱困的環境裡,不但實驗的儀器要科學家自己動手製作,並且,連研究所和實驗室的房舍都要自己動手建造。黃老在書中敘述鄧稼先說:

「還有一位默默耕耘的『無名英雄』鄧稼先,1940年代西南聯大畢業後,到美國印第安那州普渡大學進修;1950年和兩百多位中國留學生,衝破種種阻撓,返回大陸。1958年開始,他便在中國大陸『銷聲匿跡』,默默地走進籌建中的『核武器設計研究院』。這時,所謂『核武器設計研究院』院址,還是一片田野;他雖是原子理論設計的負責人,卻還要和建築工人一起砍高梁、挖土、推車、和泥、蓋房子,讓研究院和廠房,一步步壯大起來。」

在鄧稼先的領導研究下,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

兩角人民幣大肉麵的慶功宴

除了從世界各地奔赴祖國參加核武研究的留學生科學家外,設計中國氫彈的科學家于敏,卻是道地的「國產」,直到1988年6月,他才第一次出國。

1958年,中國著手原子彈和氫彈的研製,以突破美蘇兩強的「核壟斷」。鄧稼先負責原子彈,于敏負責氫彈。那時他才33歲,他和鄧稼先一樣,從此「銷聲匿跡」了將近30年。在于敏領導下,1966年,中國的氫彈試驗成功了,黃老在書中描述著:

「當時,氫彈的理論設計,是在江南的一個小縣城裡完成的。為了『慶功』,這批不分晝夜都在工作的年輕人,走進了一家小飯館,每人吃了一碗兩角人民幣的『大肉麵』,錢是由于敏付的。

「1966年那次關鍵性的試驗,震驚了全世界。于敏聽到的,只是物理學家廣孝威所報出關鍵性數據;他放心了。這就是他對國家的報效,也是國家給他『最大的褒獎』。」

記得,在三年前,我讀到這段記述時,激動得掩卷而泣,淚流滿面,那是感激和崇敬的淚水。一項震動世界的氫彈試驗,其慶功宴竟是一碗兩角人民幣的「大肉麵」。這是什麼情操和精神啊!

有了「船堅炮利」的核武,打破了美蘇兩強的「核壟斷」,中國才有了自衛的能力。經過了60年代到70年代,1979年美國為了「聯華制蘇」,不得不與中共建交,中國解除了沿海的美國軍事威脅。在同時稍早的1978年底,中共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也作出了經濟改革的決議,局部開放沿海的對外經濟;1989年,「百萬雄兵壓境」的蘇聯,也來了戈巴契夫總書記,簽訂《中蘇聯合公報》,初步解除了蘇聯的軍事威脅,中國開始逐步開放沿邊經貿;1992年,俄羅斯總統葉爾欽訪問北京,簽訂共同反霸的《中俄共同聲明》,與此同時的中共十四全亦宣佈「全方位」開放改革。

全球經濟重心重新回到東亞

1992年11月28日,英國《經濟學人》週刊報導--《中國巨人的甦醒》;1993年2月15日,美國《新聞週刊》報導--《北京正在升起中》;1993年2月22日,美國《時代》週刊報導--《中國像一具正在發動的引擎》。

諾貝爾獎美國經濟學家薩繆森估計,中國的總生產力將在2005年超過日本,2010年直追美國;前世界銀行總裁經濟學家薩摩士(Larry Summers)估計,中國將在2020年超越美國和日本成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諾貝爾獎華裔科學家楊振寧估計,至2050年,中國將為領導世界科學的國家之一。澳洲外相伊凡斯(GarethEvans)也評估:「五百年來第一次,全球經濟的重心重新回到東亞。」

沒有那些「銷聲匿跡」、「隱姓埋名」與名利絕緣的中國科學家,就沒有中國的核武;沒有核武,就沒有中國經濟的開放改革;沒有中國經濟的開放改革,就沒有中國經濟的崛起,就沒有21世紀中華復興的可能。身為中華民族一份子,我們能不對那些早年從事中國核武研製的科學家們致上最感恩的敬意嗎?他們是中華民族子孫世世代代所應感恩戴德的真正的民族英雄!

基於一百五十年來中國慘痛的歷史教訓,中國必須維持足以自衛的核武,直到全世界各國共同一律銷毀所有的核武為止。但是,中國必須承諾,中國絕不是首先使用核武的國家。中國是一個愛好和平和生命的民族,對中國而言,擁有核武只能是「以戰止戰」、「以核止核」的策略。中國的核武永遠只是自衛圖存的工具,決不是攻擊的武器。

另外,鑑於參與核武競爭的蘇聯瓦解了,參與核武競賽的美國也衰頹了,中國必須嚴守不參加核武競賽的原則,直到永遠。中國之所以發展核武及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黃老大作的新書名--《向太空要和平》。中國的核武決不是帶來人類的戰爭和毀滅,而是「以戰止戰」、「以核止核」的帶來人類的和平與生存。

對中華復興與世界和平的期待

我認識的黃老,是一位愛國主義的前輩,為愛國主義,在「白色恐怖」的年代,曾遭受長期的監禁,出獄後,亦「銷聲匿跡」默默的研究中國科技工業的發展,並以「惜時老人」自況。在資料取得和研究條件極為艱困的條件下,完成這本完全沒有任何資助的大作,相信他不是沒有期待的,但我相信,他所期待的就是21世紀中華民族的復興和世界人類的真正和平。他要我這個晚輩為這本書的出版作序,我又何嘗敢當,只有借黃老的大作問世,向捍衛祖國的科學家們,致上我中華民族一份子最虔誠的敬意。

王曉波 1993年3月12日 孫中山誕辰紀念日◆